苻离垂眼,果然见最后一个字的笔锋倾斜,在纸上拖了一条小小的尾巴,横亘在满纸端正的行楷中,显得格外突兀。
姜颜找到了乐趣似的,又叩了叩案几,狡黠道:“你的心不静……唔!”
话还未说完,苻离目光一沉,伸手将她拽过来以唇封缄,堵住了她那张洋洋得意的嘴。
写好的宣纸揉皱,毛笔坠落在地,溅开一树墨色的梅。这一吻可比方才要热烈许多,姜颜几乎要喘不过气来,推了许久才推开苻离,上气不接下气道:“你这么用力作甚?精气都快被你吸干了。”
苻离尤不满足,抬起系着玄黑牛皮护腕的手擦了擦唇角的水渍,压低声音道:“你就这么想我?”
姜颜简直好笑,也摸了摸被吻得生疼的唇反驳:“看这情形,怎么都该是你更想我罢?”
“你先惹我的。”苻离哼了声,随手捡起散落的纸笔,顿了顿,想起什么似的道,“宫中消息,皇上给允王指婚了。”
允王?
看来皇上还真是宠爱这个不成器的皇子,求丹问药之余,还不忘照顾他的婚事。毕竟太子殿下至今都还未曾娶妃呢,也不见得他老人家着急。
思及此,姜颜随意问道:“哦?谁家姑娘这么倒霉?”
苻离目光沉了些许,道:“襄城伯庶出的三女儿,李沉露。”
姜颜嘴角的笑意僵了僵。片刻,她问:“为允王保媒的是谁?”
苻离道:“平津侯夫人,薛睿之母。”
风吹开记忆的尘埃,抽丝剥茧,真相渐渐浮出水面。姜颜很快悟出了端倪,眯着眼睛道:“阿玉一出事,李沉露便成了待嫁的允王妃,保媒的偏偏是薛家,天下哪有这般巧合之事?出现在阿玉房中的字条只可能是女子送进来的,我一直以为替薛睿办事的是薛晚晴,如今看来怕是另有端倪。”
“李沉露此人看似纯良,实则心思歹毒,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她参与此案也未可知。”苻离伸手将装着冰块的铜盆往姜颜面前挪了挪,方冷声道,“只是此案连蔡抚使都无权过问,我官阶低微,短时间内难以彻查。”
姜颜道:“李沉露不是一直倾慕太子么?我本以为她那般贪慕权势的女人,应该想尽办法成为太子妃才对。”
“允王贪玩好色,生性愚钝,比太子更好掌控。”苻离眯了眯眼,“这个女人不简单,以后若有交集,你不可不防她。”
姜颜点头。
差不多到了用午膳的时辰,苻离起身让小二上菜,再回位置上时,便见姜颜垂着双眸,眉头微蹙,似乎颇有忧虑。
苻离将一叠豆糕置于她手边,问道:“你在想什么?”
姜颜恍然回神,望着苻离深邃的眼波,忽的不知该如何开口。
苻离只当她是为阮玉的事情抱不平,便倒了杯凉茶,低声安抚道:“阮玉的事你无需担心,万事有我在,薛睿逍遥不了多久。”
“苻离……”
姜颜犹疑了片刻,终是轻叹一声打断他,“苻离,我已决意参与科考。”
云层遮住了阳光,屋内有了一瞬的晦暗。寂静中,只能听见门外来往的脚步声和彼此的呼吸声,姜颜从苻离淡墨矜贵的眸子中看到了自己略微忐忑的容颜。
或许是一瞬,又或许是漫长,云翳散开,阳光重新倾泻大地,照亮了窗棂,镀亮了苻离的眉目。
“若你是在询问我的意见,那么我告诉你,我不同意。”他平静地将茶壶放置一旁,望着姜颜字字句句清晰道,“你想要的一切,我都可以为你达成,包括严惩薛家为阮玉伸冤。唯有让我放弃婚约这一条,我宁死不愿。”
他的语气太过笃定,并无商量的余地。姜颜一时无法直视他的眼睛,叹道:“若我,不是在询问你的意见,而是……唔!”
又来!
姜颜睁大眼,试图将扣住她后脑勺深吻的少年推开,气喘吁吁含糊道:“你先放开……”话还未说完,又被尽数堵了回去。
“姜颜,你休想!”苻离眼里闪着清冷的光。上次见他这般神情,还是在朔州杀敌的时候,坚定而又强大,仿佛所向披靡、无所不能。
他强硬地将姜颜按入自己怀中,垂下头在她耳畔哑声道:“你招惹了我,许了诺,此生便只能是我的妻!至于其他的,你给我时间,我定为你完成。”
作者有话要说: 阿颜:唉,你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我没有要放弃你啊……
苻离: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嗯????
第58章
撒着葱姜丝的清蒸鲈鱼和孜然飘香的烤鹿肉陆续被呈上来, 可两名年轻的食客谁也不曾多看佳肴一眼, 只静静对视, 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形的拉锯战。
店小二察觉到了气氛不对, 堆着笑说了声“客官请慢用”, 便悄悄掩门出去。
食物的香味诱散开来, 苻离沉默着布置碗筷,不知在想些什么。
姜颜替他将纸笔收好, 想了想,还是轻声道:“我以前读书, 其实浑噩的很, 并不十分清楚自己将来要去做什么、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你在国子监时, 我还能和你争争第一, 你离开国子监后,我却连前三甲都保不住了, 如同井底之蛙一般甘于现状。”
苻离放置筷子的动作明显缓慢了下来,姜颜知道他在听,继而道:“阮知府接受了调令便是在向皇权妥协,皇后和太子也忙着争权夺势, 如今除了我,再无人可以站出来帮阿玉……苻离, 你知道我并不是一个甘于认输的人, 我已有我自己想走的路,就像是当初你离开国子监入锦衣卫一样。”
苻离将筷子扣在她面前,淡然道:“我说了, 你想要的,我都会替你去争取。”
姜颜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明媚的眼中多了几分坚定,“这一年来你从云霄之上跌落尘泥,又从尘泥之中爬到如今的位置,受了多少伤、流了多少汗,我都看在眼里,我不愿你卷入其中,亦不想再让你跌回原点。”说到此,她轻轻松松地舒了口气,歪歪地撑着脑袋道,“可我就不同了,我本就一无所有……”
“一无所有?”苻离皱眉抬眼,面色不善地反问。
“好,这句且算我说错。”姜颜无意识地绕着腰间的青缨绳玉环,道,“你给我四年,可好?”
苻离定定地望着她,眼波深不见底。四年时间说长不长,到那时两人也不过是二十二三的年纪,可世间万事一夜便能风云变幻,一时情浓也能一时情淡,四年之后等待他俩的是什么,谁也无法预料。
“我知道,要你平白等上四年,未免太过自私,如若你不愿意……”
“我若不愿意,你会放弃科举,还是放弃我?”
姜颜微微愕然,随即道:“苻离,自你我定情,我便从未想过放弃你。但是,我也不能放弃我自己,我的路,得由我自己一步一步去走完。你若不愿意,四年之后我再向你请罪,若你娶了她人,我也不会怪你……只是,我终身不会再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