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虽小,却也近乎执拗的坐在门槛上等,坚守着父亲一定会平安回来的信念。
他当时就在想,如果顾硚身遭不幸了,这个倔强而又惹人心疼的孩子该怎么办?
但是他没敢问“若是你爹爹回不来了你怎么办”。
这样的话,对一个孩子而言,太过残忍,残忍得近乎冷血无情。
许是真的被他的话吓到了,小顾惜若竟丢下手里仅剩不多的泥巴,抹着通红的眼睛,竟哇哇大哭起来,好几次都哭得差点背过气去,她却不让人上前帮忙,而是背着手,仰起头,像是在看天空飘着的细雨。
当时,他心头一酸,忽然升腾起一股愧疚感。
从此以后,那几个片段就一直留存在他脑海里,生动而鲜明,似乎永远都不会褪色——
寒风呼啸,细雨纷飞,朱红色大门敞开的狭窄缝隙里,一个小小的人儿正盘坐着在门槛上,低着小脑袋一丝不苟的捏着泥人……
小人儿听到“爹爹不会回来”时乱扔泥巴的暴躁……
被吓到后,哭完狠狠抹泪却还保持着的仰头望天的姿势……
也就是从那以后,他也总算是理解了顾硚出征前的告假,许是对小顾惜若心存着那一份愧疚,他所准的假里也多了那么几天,有时是多两天,有时是多了三天。
后来,听到市井里关于顾惜若的传言,他也只是淡淡一笑,并不以为然。
在他心里,顾惜若再怎么嚣张蛮横,那也是顾硚和他欠她的。
一个小小的孩子,竟然要在无止境的等待中度过,不可谓不残忍。
但是,他们都别无选择。
正因为别无选择,才会想到尽力去弥补这份愧疚。
他能理解这样的嚣张蛮横,实际上,那是一个父亲的疼爱与纵容,从本心上来说,顾惜若再怎么嚣张蛮横都是不过分的。
是以,在听说她喜欢自己的儿子段天昊时,他才会如此干脆的赐婚,权当做是对幼年时的顾惜若的补偿。
人都说,女大十八变,自从那日她与谌儿进宫请安时,他就觉察出来了。
只是,什么时候顾惜若竟变得这般有手段有心计了?居然拿还懂得搜集这些东西?难道她早就料到了会有今日之用吗?
“国舅爷,你不必用这样的眼神来看着本妃!”感受到苍帝怀疑的视线,顾惜若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拿起自己的手当扇子,悠哉悠哉的扇起来,不痛不痒的冲着柳朔存道,“这本册子,是本妃在王爷感染风寒时搜查过来的。当初,王爷风寒需要喝药,有人竟趁此机会在药里下毒,本妃勃然大怒,当即将王府众人召集起来,把他们的底儿翻了个底朝天。全部记在那本册子上。本妃是个粗人,不懂得什么阴谋诡计勾心斗角,也看不得王府里安插有别人的眼线。”
她这话一出,也算是为诸人解了惑,就连苍帝眼里的怀疑也消退下去。
如此嚣张的作风,的确像是顾惜若做出来的。若哪天她做事不这么直接不这么毫无顾忌,倒真是让人怀疑起来了。
顾惜若见状,提着的心顿时又落了下来,想着苍帝的眼睛还真是毒辣,想象力也够发达,差点就被他察觉出什么来了。
而因着她这话,众人有片刻的沉默,却没有人注意到,一直缩在角落里的王三听了她那话,眼里闪过一抹异样之色。
片刻后,殿内的气压愈发低了下来,呼吸似乎都有了困难一样。
苍帝微微扬起下巴,毫不客气的盯着柳朔存,沉吟着道:“国舅,你是自己来说,还是朕派人去请柳家二爷柳朔旻来说?”
柳朔存猛地抬头看向苍帝,眼里透出一抹惧意,嘴巴张合了几下,竟又突然低下头,唯唯诺诺道:“微臣,听从皇上的旨意。”
苍帝淡淡瞥了他一眼,朝着侍立在一旁的苏海凌低喝:“苏海凌,你去国舅爷府上,把柳家二爷给朕带过来。”
苏海凌得令,连忙行了个大礼,便转身走了出去。
柳朔存暗暗咬牙,心尖儿不由得颤抖了几下。
那本册子上,写着王三在谌王府里做内应时的各种经历,最重要的是,与他来往的人竟然会是他的二弟。
据他所知,谌王府里的内应都是经由段天昊和他同意之后,才小心的安插进去的,从来都不曾给二弟知道,怕就怕对方做事不小心,给人抓住了把柄。
这就是他为何看到拿本册子时表现得那么震惊的缘故。
而这个王三,应该不是从段天昊和他这里出去的,难道是二弟的主意?
可是他为何要这么做?
隐隐之中,他觉得自己似乎触到了某个极大的阴谋,可眼前云遮雾罩,他就算是睁大了眼睛也无法看清阴谋里的布局。
☆、076 把脉验证
段天昊依旧沉浸在顾惜若方才给众人制造的震惊中无法自拔,根本就没注意到柳朔存不断抛来的视线。
想到那次他被她拿着椅子砸出王府的狼狈情景,心里又是好一阵咬牙切齿。
很好!
嫁给他的六哥之后,她竟然连查人底细的本事都愈发见长了!
顾惜若对那两道炙热的视线很抵触,只是眼皮子就要睁不开了,便困倦的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思路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晰。
当初把那本册子拿给段天谌后,她就没再理会,如今想来,他恐怕是从醒来之后就开始筹谋这些事情了,甚至今日所发生的一切,估计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身处病榻之上却能洞若观火运筹帷幄,段天谌的能力果然是不容小觑。
这次,柳朔存和皇后之所以会栽在他的手上,只怕是真的被他多年塑造出来的无害懦弱形象给骗到了。
一出手就除去了一个御林军统领,可真是好大的手笔啊!
看来,是她自己太过于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