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迷迷糊糊地从杨晋胸膛直起身, 就着一个慵懒的呵欠拢拢睡得已然蓬松的发髻。等她意识完全清醒后,才发觉杨晋正坐在原处含笑看着自己。
闻芊倒也不尴尬, 很配合地凑到他唇边亲亲一啄。
“睡好了?”杨晋问。
“这哪儿睡得好, 腰酸背疼的。”她随口抱怨,手抚着脖颈活动筋骨。
杨晋不动声色地把那条被闻芊靠了一夜的胳膊艰难的收回来, 这会儿才感觉半边身子都是麻的。他什么也没说, 只用另一只手给她揉着后背。
闻芊兀自享受了片刻,余光一转,颇有些诧异的看见满桌叠得整整齐齐的家规:“你都抄完了?”
“是啊。”
“这么快, 你一晚上没睡?”
杨晋不以为意地笑笑:“小意思,都是练出来的……要不要再回去休息会儿?看你眼圈都熬出来了。”
闻芊闻之大惊失色, 忙拿手摁住眼底, 对于女人熬夜的后遗症有与生俱来的恐惧,当下慌张道:“那我先走了。”
“嗯,去吧。”
祠堂里归于平静, 更漏声滴答滴答。
杨晋往背后的椅子上一倒,将整宿的疲惫好好的舒展了一回,直到辰时末刻,门外候着打扫的小厮已开始着急的往里探头探脑的张望, 他方才收拾着起身。
今日是沐休,杨阁老这个时候应该已经用完饭在书房小憩了。杨晋把抄好的祖训用细绳打包,照例按时给他送过去。
其实闻芊昨天那番胡扯他并不认为爹爹一定相信了,如果一切真如此顺利, 恐怕有大半的缘故是祖父写信替自己说了好话,所以这次他爹正好能借坡下驴。
书房的门没关,杨渐果然在里面。
杨晋在外面站定,抬手轻叩了几声。
“进来。”
若是在以往,杨阁老待在书房忙碌时,只会让他把东西放下,然后该干嘛干嘛,找个地方自己凉快,但今日,杨渐却出乎意料地让他把门关上。
难道还是为了闻芊的事?
“爹。”杨晋在心中暗忖,掩好门扉转过身。
杨渐颔首示意道:“东西搁那儿吧……坐。”
他依言坐了须臾,可总也不大安稳,索性还是站了起来,“您找我有事?”
杨阁老不知在写什么,终于将笔放下,双手拿着墨迹未干的白笺纸上下看了一眼,旋即望向他,“你的心思果然不在这里,都回来一天了,还没发现哪里不对劲吗?”
杨晋被他问得一怔,将满腹的儿女情长尽数抛开,不过略一琢磨,骤然反应过来:“您是指大哥?”
“爹,大哥不在家?”
杨阁老冷颜道:“你大哥去了南京。”
他颦眉:“南京?”
大齐于承明十九年自南京迁都北平,但南京依然算是第二都城,六部与督察院等所有机构一应俱全,看上去浩浩荡荡,可有名无实,是个公认的养老之地。
他大哥家世显赫又是青年才俊,三十不到已坐上工部侍郎的位置,这个年纪正是施展才华的时候,此刻被赶去南京,几乎等于是发配边疆。
杨晋不太明白圣意为何如此:“信上没见您提,是今年出的事?”
杨渐靠在太师椅上,摁着眉心良久才吐出口气,“是唐石那件案子惹出来的。”
“总督府上查出了宁王的军火库,工部本就承办各地的军用器物,此事逃不了干系,可偏偏唐石半途被人灭了口,有人便趁机借题发挥,说是你和你大哥联手为之。”
杨晋哼了一声:“空口无凭。”
“不错。圣上眼里虽容不得沙子,为父这点微薄的脸面他也还是要给的。”杨阁老点点头,“所以上一年,你说要留在江南,当时我没阻拦,就是想着正好让你躲一躲风头。”
“好不容易挨过了一年,谁知今年年初又有言官旧事重提。”
朝廷里的言官素来是没事找事,无理搅三分的,杨晋早已见怪不怪。
“这一回的声势来得比上一回大,我怀疑是某人蓄谋已久。”杨渐双手交叠在身前,“幸而有太子与几位老友说情,你大哥才只是发派南京而已,否则按照皇上的脾气,闹不好咱们一家都得下面相见了。”
杨晋沉吟片刻,“您口中的这个‘某人’,莫非是指……”
他并未直言,只伸手指了指窗外初升的朝阳——杨晋当即会意。
果然是曹开阳。
这个在东厂朝廷一手遮天的宦官。
“石明朗死了,这个老东西也开始坐不住了。”杨阁老把一叠书卷仍在手边,“不知道他从哪儿找来个道士,顶了司天监的职,成日里和皇上论道谈经,妖言惑众。借占卜算卦之名,拉了不少人下水,只今年开春就有好些个老臣遭了殃。”
“此次冲着你大哥下手,多半是投石问路之举,想看看咱们杨家在圣上心中的地位到底还稳不稳固。如今他是鸣金收兵了,如若再有下次,只怕便是要动摇杨家根本,斩草除根了。”
杨晋沉默不语。
难怪临行前祖父会说那番话,眼下的时局确实不容乐观。
“你现在明白,我为何要让你回来了吧?”杨渐轻叹了口气,“要变天了,晋儿……此后你行事得慎之又慎,多加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