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今日之事看出,此人迟早必与本府有冲突。林宗海功名心如此之盛,恐怕将来有朝一日,他会蹬着本府肩膀往上爬,拿我当进身之阶。”
让师爷在旁笑着道:“东翁多虑,林宗海再如何了得,触怒天子,失了圣眷,岂有东山再起之日。”
“这几年来,东翁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以往管河工的张同知,此番不是被贬至烟瘴之地,连河道衙门都保不住。还有原来分守道刘参政,在大计之事上为难东翁。但东翁一本参上按察司,令他调离了河南。”
苏严扫了一让师爷道:“不是忌惮他,但此子乃申吴县门生,看在申公份上,我不好为难他,免得他人说我以大欺小。”
让师爷道:“那简单,府台大人也不必亲自出手。他林三元不是倡事功吗?那就将河工那烂摊子丢给他。”
“他要兴河工要征民役,下面百姓不从,要钱,咱们卡着他,调动官兵,他没这个权,上面来人视察,让他自己去打点。”
“到了开春冻土一化,河工之事不起,不要东翁说话,河道衙门,分守道那边就不会放过他。到时林三元就知道东翁的厉害了,还不得觍着脸来求东翁,到时还不是随东翁拿捏,要方就方,要圆就圆。”
苏严微微点头,他心底也是如此想的,于是向一直不说话的汤师爷问道:“汤翁以为如何?”
汤师爷斟酌道:“吾以为让兄所言极是,但吾有两点可虑。”
苏严道:“汤翁请说。”
汤师爷道:“一,眼下监察御史在本境被杀,此事虽不是我们干的,但瓜田李下总有嫌疑。就在这时,天子突然将林三元外放,到归德府任亲民官,这令老夫隐隐有几分心底不舒服。”
让师爷道:“汤翁说林三元有钦差之嫌疑?我看这倒不至于,林三元当初因为归德决堤之事上谏,触怒太后,潞王,故而被贬。天子让他来归德府,显然是有令他背锅的意思。”
“再说要有钦差查案,也是御史,锦衣卫之事,现在全省上下都盯着这两路人马,不怕他们弄出动静来。”
苏严道:“让师爷,不要打断汤翁的话。”
让师爷闻言知知府更其中汤师爷,只能无奈退至一边。
汤师爷又道:“还有就是林三元的背景,此人非泛泛之辈,上谏天子,得天下之众望,下过诏狱,又能全身而退。眼下虽被贬,但将来未必没有东山再起之时。”
“我听以往京里朋友说,他不仅是申吴县的得意门生,连张江陵,张蒲州都欲拉拢,据说当今东厂督工与他也是交好。此子乃蛟龙,眼下虽不得其时,但将来压也压不住。”
汤师爷游幕多年,任过不少大官的师爷,故而交游很广,在京里有不少耳目。
让师爷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他认为林延潮被贬,从翰林任亲民官,就没有了东山再起之时了。林延潮真有本事,就算贬官,也不会出任亲民官的,谁不知道清流官视亲民官为畏途。
苏严问道:“那汤翁以为本府不该压他?”
汤师爷道:“这倒不是,压还是要压,但压也不可太过了。”
让师爷终于忍不住道:“汤翁,莫非当心林宗海有申吴县在背后撑腰,但东翁背后也不是无人啊。东翁的好友许歙县(许国),晋内阁大学士已是板上钉钉。”
“以后有许阁老在内阁替东翁说话,申吴县也要卖三分面子的。”
而一旁汤师爷则是担心,东翁的这性子就是太强势了,上面赶跑了一个本省分守道参政,下面将本府的同知弄得贬官广西。
苏严也不会在知府任上,被压得五年不得升迁。
大学士许国这么重要的人脉,将来进京任部员,或者是右迁藩司,臬司大员时,方可用得着的,怎么能用浪费与人斗法之上。
次日开衙。
衙参之后。
苏严对林延潮道:“开春之后,就要起河工了。我们沿黄河各府,以河工为第一事。故而本府有意向藩司,请司马专务河工如何?”
苏严此言一出,下面的官员都是议论纷纷。
林延潮心底微微冷笑,他如何不知苏严用让自己专管河工的用意是什么?
没有正印官的全力支持,让自己一个佐贰官来处置河工之事,用意还不是给自己穿小鞋。不过苏严不会想到,自己这一次奉旨查案,就打算以河工之事为突破口。
这不是方便自己查案吗?正是想要瞌睡,却送上枕头。
但见林延潮反而露出为难之色道:“府台大人,这使不得,万万使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