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延潮一口气抓了七十余名管河的吏员,引起河南不小的官场地震。
被拿的官吏都是河道衙门治下的河兵,林延潮抓拿他们根本没有和河道衙门商议,甚至事后告知也没有。
此举等于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河道总督李子华的脸上。
就在林延潮要审问断罪这些吏员时,大梁道分守道参政方进赶到归德府,示意林延潮收手。
方进与林延潮虽是'自己人',这一次要不是林延潮,他搞不好就被丘橓给咔嚓了。但他为官一贯谨慎(怂)。他不是不支持林延潮,但是他更怕得罪河道总督李子华。
所以他来归德府立即让林延潮停手,当然他话说得十分委婉,告诉林延潮朝廷新任命的归德府知府马上就要到了。
你这代理知府的任期结束了,老夫实不能给你撑腰,这一切麻烦事等新任知府来了以后处理。
方进都这么说了,林延潮也只能停手。同时腹诽这吏部的任命,早不下晚不下偏这时下,自己署理归德府府事以来,几乎将府里变成自己一言堂,这下好了,新任知府来了,自己又要退回二把手了。
却说新任归德府知府付广知,原是南直隶户部员外郎,后任陕西某府知府,这一次刚刚守制满,正好归德府出缺,他便补缺来了。
要说归德府知府,吏部选官员补缺,结果连选三任都推托不去。
官员们都不是傻瓜,归德府知府就是一个烫屁股啊。前任知府,同知都被罢免了,还有一个林三元,当今首辅心腹门生在那当同知,去那不是给自己找难受吗。
三名官员都不去,到了付广知身上,他却是没有二话。在老家时,吏部任命一到没二话,说了一句'既来之则安之',于是扭头就往归德府赴任去了。
付广知乘船经运河路过山东下榻驿站时,河道衙门的人手持河道总督李子华亲笔信拜见。
付广知闻讯郑重其事,焚香更衣后在驿站拜信,以示恭敬。
李子华书信里说得很客气,多是祝贺之词,信末道出林延潮无故抓拿河道衙门官吏之事,要他给李子华一个说法。
信里还隐隐透出,你好好办,不然敬酒不吃吃罚酒的意思。
付广知接信后,表示到任后一定严查此事,然后河道衙门的人满意离去。
于是付广知下令加快行进速度,赶至归德府。
新任知府到任,自有一套迎接的规矩,这里不行细表。
对于林延潮而言,就最不开心了,因为他必须交出还没捂热的归德府府印。
众官员拜见后,就是交割之事,付广知当下盘库查账,在盘库查账时,林延潮看到一位老熟人,是前任知府的心腹汤师爷。
人都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
朝廷流官调来调去,经常在一任上也呆不了一两年,就迁调了。倒是吏员这等一直在府里不动,看着官员来来去去的。
所以官场上有句话叫,官看三日吏,吏看十日官。
除了吏员,还有一等人就是师爷,有的熟悉刑名钱粮的师爷,连总督巡抚都要折节下交的。
如胡宗宪平倭时,他的幕僚团,就堪称明朝第一幕。
如汤师爷这等老练的师爷,又是对归德府之事十分熟悉的,完全不受上任知府去职的影响,而是继续担任这一任知府的师爷。
但林延潮知汤师爷来担新知府的师爷,就有些不妥了。
拜官后,付广知与林延潮在二堂闲聊,聊了一阵,下人就来禀告。
耳语了几句,付广知放下茶盅,然后道:“林司马,今日与你之晤,良兴不浅,只是交盘之事,本府无法与你出了结。”
林延潮问道:“不知付府台何意?”
付广知道:“实不相瞒,本官之前在陕西做官,当地地瘠民穷,本官至今仍是官囊不丰,眼下归德府里如此大的亏空,本官哪里有余钱贴补,实在爱莫能助。”
林延潮闻言道:“这亏空多是前任知府拉下,与下官无关。”
付广知闻言道:“也未尽然,听闻林司马为了修河之事殚精竭虑,恐怕府上的亏空,不少都到了河工账上了吧。”
这事确实是林延潮干的。林延潮掌府印后,不免拿府库里的钱,贴补修河之用。为了河工之事,挪动了府里不少其他用度。
此乃典型为了自己的政绩,而毫无底线的行为。
林延潮知自己理亏,干笑两声道:“实不相瞒,之前下官确实挪用不少,这笔钱秋后定然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