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那边虽说正在用兵,朝廷缺钱,但皇上你也不能贪污了老百姓的淤田,来作军费,这是不对的!
好比璐王大婚六百万两都被削到了两百万两,这是多么大的牺牲,天子也该以身作则,各种开支用度,减一减,比如天子膳食一日要几百两银子,而老百姓一日吃饭才几个钱,这钱就不该这么浪费!
此外还有宫殿修建什么的,都停一停,国家都这么困难了,天子你怎么都不会自省呢?总之都不应该打到老百姓淤田的主意上。
所以从天子的角度看来,林延潮在努力修补天子的颜面,而辜明已,马玉却在那用力拆台,拆天子的台!
“马玉白死了啊!”辜明已不是为马玉,而是为自己兔死狐悲。
辜明已又看了一眼林延潮的奏章,上面就是请罪奏章,什么不利于辜明已,马玉的黑话都没有说。
但就是这样什么黑话都没有说的奏章,最为致命,犹如象棋里最后一下的将军,杀棋!
但最令辜明已生气的是,就是这样一封奏章,自己就算不让林延潮递上去也没用。
林延潮毕竟只是在奏章里,很认真地向天子请罪而已啊!
不好意思,马玉是臣杀的,淤田的事情,臣也交代不清楚,怎么处置陛下看着办吧。
奏章洋洋洒洒几千个字,其实就是这么一句话,其余全是废话。偏偏以林延潮当代文宗的文笔写来,四六骈俪,排比铺陈,文采简直直追苏韩。
连辜明已这旁观者,读来都觉得有几分感人肺腑。
你林延潮有这等文采,居然用来说瞎话,你简直在玷污文学这两个字!
辜明已想到这里,嘴角绽出一丝冷笑,突然他动手只听'沙沙沙'数声。
林延潮的奏章在他手里粉碎了。辜明已嘴角边绽出一丝冷笑,他想看一看林延潮惊怒的表情,也算为自己扳回最后一点颜面。
他心平气和地道:“对不住,林三元,本府一时不慎失手了,你再写一篇吧!反正你现在身处牢中,有的是功夫再写一篇,不是……”
辜明已话没说完,就见林延潮从袖中取出一封奏章:“辜兄何苦如此?方才那奏章是在下练笔用的,正如你所说,现在下官有的是功夫。”
林延潮将奏章一摊,正稿不过数百字而已。
辜明已惊怒道:“你敢戏耍本府?”
“辜兄你又误会了,我的请罪奏章不过走个过场,但你的却要好好写。五千字的请罪奏章啊!字数不多如何显得诚恳?不诚恳如何向天子请罪?所以方才那一篇其实是给你借鉴的,你就算改个名字交上去,在下也不会有二话,好歹你我也是相交一场,但现在……别想我再帮你什么了!”
说到这里,林延潮起身,作了一个送客的动作。
没错,牌全部都摊完了。
但辜明已还是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但又如何呢?
摆在他面前的,已经是一堆死棋了。
辜明已也起了身,差一点不稳,勉强扶着椅背,发抖的脚才能站定。
“十年寒窗,二十年宦海,今朝毁于一旦,辜某今日领教了。辜某最后问你一句,你是怎么发现辜某要对你动手的?”
林延潮笑了笑,没有答话。其实鱼鳞册送至户部时,林延潮就让顾宪成,赵南星替自己盯着,后来知道有人查自己的鱼鳞册时,就确定了有人要动手对付自己。
但现在林延潮自不会与辜明已说实话,否则不是把自己在户部的关系告诉了他?
林延潮对辜明义道:“辜兄,你还是不明白自己为何又今日?马玉在河南肆虐时,你们在干什么?联合马玉,弹劾为民请命的大臣?多少人家破人亡,你看不见?那几亩淤田你们倒是看见了。”
“为了修堤,你们什么都不做,只知向林某伸手要钱。堤修成后,见了淤田,你们就想抢。可这淤田是老百姓的!你扳倒林某是一,但之后将这淤田吞了与马玉五五开是二。”
辜明已闻言心底羞愧,他与马玉真有如此打算,但林延潮就如什么都知道般,此人太可怕了。
“对上阿谀,要什么给什么,对下暴戾,有什么抢什么!你们这样的官,老百姓要你们何用?吸食民脂民膏,早晚会有遭报应的一日。当官不为民做主,一切就是你们自找的,辜兄,言尽于此了。”
辜明已听了林延潮的话,冷笑一声,又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步履蹒跚地走出屋里。
牢里的司狱,牢卒见辜明已方才威风八面而来,但与林延潮呆了不过一盏茶功夫,怎么变得行走不便了?
牢里马玉的那些爪牙,仍是在拷打着!连同辜明已一并他们的时日都已是不多了。
至于弹劾林延潮以及河南高官的十几封奏章,也摆在了天子乾清宫的御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