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海鸥依然没有听见。在重重压力下,他依然没有办法缓解自己的紧张情绪。想要放弃的念头再度滋长,但几乎同时,他逼迫自己将颤抖的双手放在了琴键上。这是他此刻唯一能够做到的事,拼尽他全部的毅力,他知道如果不这样做,他就可能在下一秒被击垮。这一次,他宁肯砸在键盘上,也不愿再当一个逃兵。
钢琴发出一声轻响,不成调的几个音,亦没有节奏。秦海鸥的手指在琴键上停顿了片刻,然后,极其缓慢地摸索起来。
他不知道他在弹什么,他甚至不知道刚才的一瞬间,自己是怎样按下这些琴键的。但是,谭硕的这首小品实在太简单了,这段时间他将它反反复复地弹奏了无数遍,它不仅被他的头脑记住,也已经被他的手指牢牢地记住。
因此,当他触摸到琴键之后,他的手指便纯粹凭借着肌肉的记忆弹奏了起来。
他断断续续地弹出了好几个音,直至这时,他才猛然惊觉,他竟然已经把琴弹响了。
琴声戛然而止。
秦海鸥怔怔地望着自己的双手。
这几个被他无意识弹响的简单的音符,将他脑中庞杂纷乱的念头全部截断,让他的脑中出现了短暂的、彻底的寂静。
就在刚才,他竟然弹响了谭硕的作品。
他这才想起来,他今天演奏的目的,原本就是为了演奏这个作品。
今天是柳阳的生日。谭硕的这个作品,他是要弹给柳阳听的。这才是被他遗忘的,这次演奏的最初目的。
可是,他仍然难以控制自己的双手。那种紧张又慌张的感觉还在,他要怎样才能继续演奏下去?
昨天,在他经历了痛苦的失眠之后,谭硕对他说了什么?
谭硕说:依你对柳阳的了解,在明天的聚会上,你觉得弹哪个版本最合适?
谭硕还说:不能弄得太伤感,但也不能弄得太活泼,具体的感觉我说不上来,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秦海鸥的精神为之一振。短暂的寂静之后,他的脑中终于出现了一条单纯而清晰的思路。
对,对了,这才是他要演奏的内容和他想达到的演奏效果。他要将谭硕的这首曲子,弹出适合柳阳的气质和风格。
想到这里,他又将手指放在键盘上,弹奏起来。
起初,他弹得很慢,因为手指的僵硬还没有解除。他的手指仍然遵循记忆与惯性动作着,他不需要分出任何心思来考虑他弹得是否正确。此刻,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音乐所传达的感觉上面。他对这个吞吞吐吐的开端并不满意。对于什么样的音乐才是适合柳阳的,他在昨天已经有过思考。于是,当手指的动作逐渐稳定下来,秦海鸥开始有意识地提速,同时不断地进行调整,努力向自己心中的感觉靠拢。
短小的曲子很快就进行到尾声,但这距离秦海鸥想要的效果还差得很远。当他弹下最后一个音符时,他想也没想便又从头开始。现在他只想把自己认为最理想的音乐呈现出来,如果不能达到那样的效果,他便不想停下来,至于他究竟重复弹奏了多少次,他的身边有没有人在看着他,这些都不重要。
渐渐地,秦海鸥的手指摆脱了机械的动作,生硬的音符开始有了生命,在他的指尖上,音乐开始流淌起来。
他一遍又一遍不停地弹下去,每一遍都比上一遍更好。他的手指已然恢复了往日的灵活,而这个不能更简单的钢琴小品,就在他的不断打磨下焕发出迷人的光彩。每一个音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每一次的触键、每一个微小的不易察觉的动作,都有着其精准而明确的目的。但这时的秦海鸥却已经忘记了自己的手指。他忘记了周围的一切,甚至忘记了自己。手指的动作与起伏的琴键映入他的眼中,可他的心已经不再拘束在这里。音乐在他的心中活了过来,经由他的手指来到这世间,而他的心也因此被点燃了,那些困扰他的、桎梏他的、压迫他的,纷纷断裂粉碎、化为灰烬。他的心就像重获新生的鸟儿,抖落羽翼上的尘埃,重返天空的怀抱,再没有什么能阻挡自由翱翔的激情与快乐。
他不知将这曲子弹了多少遍,直到得到彻底的满足才终于停下,将手放回膝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浑身大汗淋漓,手上也全都是汗,精神陡然放松之后,便觉得有些疲劳,可心里却感到说不出的舒爽愉快。他沉浸在这美好的感觉中,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这时他才发现,咖啡店里竟然一片安静,众人不知何时已在他身旁围成了半个圈,将他和钢琴围在中央,每个人的脸上都满是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