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止如此,”宛盈声音淡淡道,“尹家三代单传,尹大人的父亲尹明翰两年前在北境战死,尹大人的祖父是两朝重臣尹光裕,当初皇上登基时也出了不少力,这位尹大人是真真正正的忠烈之后。江州本是尹家故地,尹大人这次丁忧是因今年春季尹相的病故。若是他真出了什么事,朝廷如何对得起尹相?另外,尹大人也是伺候过圣驾左右的,与皇上的亲厚仅次于沈大人和纳兰大人了,如今叛军用尹大人的性命相要挟,也难怪皇上如此盛怒。”
宛盈的话,让沈天玑心里一阵阵凉——若是应了暴民的威胁,姑且不说暴民兑现诺言,且说泱泱大国的朝堂竟受一群失去理智的暴民的控制,岂不让天下人耻笑?但若是不应,罔顾忠良之后至亲手足的性命,天下人又该如何评论当今皇上的无情无义……
此时,全天下都在看着他,指着他拿出个万全之策,可是他呢,又该指望谁?肩负江山重责,陷于两难之中。
宛盈进殿时,端来了数盘精致小菜,但见沈天玑神色忧虑,劝道:“娘娘今早上也未曾吃东西,这会子可得吃一些了。”
沈天玑道:“勤政殿的厨房今日可送了膳了?”
宛盈顿了顿,敛眉恭顺回道:“不敢欺瞒娘娘,政事堂和枢密院的几位重臣直到现在都未曾离开勤政殿,膳食……今早送过一回,但是皇上瞧都未瞧一眼。”
“那午膳呢?”沈天玑看了眼外头白花花的日光,现在已是午后了。
宛盈犹豫了下,道:“不知中午谈了些什么,皇上又动了一回怒,一应内侍宫人都被赶到外头。午膳……无人敢送。”
沈天玑手上杯盏重重一放,厉声道:“勤政殿的人是怎么伺候皇上的?不敢送?!让皇上一日不用膳么?”
宛盈连带着殿中宫人都纷纷跪地,“皇后娘娘息怒!”
沈天玑手指揉了揉额角,摆摆手道,“宛盈姑姑起来吧,这与你无关。”
顿了半晌,宛盈才开口劝道:“娘娘,皇上的脾气您也知道,盛怒之下手段更是狠戾,那些内侍之所以不敢进去,也是有先例在前的。”
沈天玑微微一愣,“你说的是。可是,也不能任由皇上这样不顾惜龙体吧。”
“娘娘,您可记得当年皇上登基之初的情形?”宛盈开口,忽然又笑道,“倒是奴婢糊涂了,皇上登基时,娘娘您才四、五岁大呢!”
“皇上登基之初时如何?”她问道。
“皇上登基时,也恰是先帝驾崩不久,那会子朝政军务都是一片忙乱,皇上曾经接连通宵达旦数日,莫说用膳了,就是喝水也极少。之后的一两年,国中不稳,皇上也都是以勤政殿为寝殿,偶尔遇到急事,便是这副情形的。”
沈天玑这才明白她先时说的先例是什么意思。当下秀眉蹙起,“那都是过去不得已而为之。身为内侍不做好本分,长此以往,这整个禁中的体制岂不都成了笑话?”
“娘娘说得是!”宛盈恭敬道。
“罢了,晚些时候再说吧。”沈天玑又坐到案旁,“把这些撤了,本宫也吃不下。”
碧蔓等人也不敢再劝,将一应吃食小菜都撤了下去。
盼了许久,总算是等到了掌灯时分。沈天玑一早就穿戴好了,立在勤政殿外高大的盘龙柱侧,看见一一列紫袍官服的人出了大殿,个个神色疲惫,眉宇深锁。她的父亲沈和清也在列。
她身形半隐,头微低,并不引人注目。待看见许久未见的沈和清时,想上前唤一句,终是忍住了。这会儿贸然出声,实在不合规矩。
眼瞧着紫袍官服的人都走远,她望了眼安静的勤政殿,吩咐青枝她们在外头候着,自己走近大殿。
殿外立了一列宫人,个个神情惶然,大气不敢出的模样,显然是刚被撵出来的。他们见到沈天玑都目露惊讶,正欲行礼,沈天玑提前摆了摆手,轻声道:“不必多礼了。里面可还有伺候的人?”
他们都摇了头。沈天玑道:“去禀告一声吧。本宫想进去看看皇上。”
几个人对视一眼,跪地求饶道:“皇后娘娘恕罪,这会儿……皇上定还余怒未消,奴才们若胆敢进去,只怕没个全尸了。”
有这样可怕么?
勤政殿的宫人原是皇上身边最得脸的,竟然都怕成这样,可见,皇上平时的积威有多盛。
“行了,本宫自己进去。”
沈天玑说着,扶了长裙,向前走几步,伸手轻轻推开了殿门。
殿中一片昏暗,只当中案几上有一盏宫灯。案几上散了一桌的折子奏章,有些甚至落到了地上,上头墨字朱批,一点点泛着森冷的光。案几后的男子,微微靠在金座椅背之上,身形萧索,双眸微闭。暗淡灯光照亮半边线条冷硬的侧脸,上面有几分倦色。
她轻轻关上殿门,转身走了两步,忽然听到他冷厉如冰的声音,闭着眼一字字吐出,“滚出去,没听见吗?”
她被这从未有过的冷漠声音冻得一颤,脚步也停下来。可也只是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