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没有说话,而是接过了她手里的平板。
她一言不发一行行往下滑,秘书这时反倒是后悔起自己的莽撞来,“乔董——”
她话音未落,女人拿着平板转身进了办公室,门砰一声合上,震了几震。
乔母开始给女儿打电话,她不知道乔微的手机摔碎了,总在关机状态的提示音叫她整个人都焦灼不堪。心下像是火烧火燎燃起来,她一面觉得这些报道不可能是真的,一面又忍不住隐隐问自己,如果真的,要怎么办?
她其实根本不敢肯定。
离婚那时起,乔微内心其实始终怨着她这个做母亲的。
即使是有着天底下最亲密的血缘关系,即使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骨肉,她每天和乔微说的话,远没有秘书一半多。
她有她的顾虑,乔微有乔微的主张,她们的想法截然没有相交的地方。抓的越紧,乔微便越是抗拒,直到矛盾没办法调和的时候,她终于彻底放弃了。
画面在脑海中一帧帧闪过,她想起了近来几次与女儿见面的时候。
印象里乔微身形瘦削,尽管化了妆,面色还是很淡,现在想来,那几分憔悴仿佛就都成了病态。
乔微遗传了她的身形样貌,骨架细,看上去总比实际体重稍瘦一些。从前再怎么控形体,乔微也从未瘦到前几次见面那样的地步。
她一直胃不好,在家时候还有家庭医生定期检查,厨师精心打理,乔母都不知道,她搬出去那么短的时间里,是怎么把自己折腾成那个样子的。
她扔开那支总拨不通的手机,急促走了两步,拿了抽屉里的车钥匙,出门前,又折返抓起座机话筒。
“给我接席越。”
她忽地记起了上回宴席散毕,他那番警告般别有深意的话。
对,席越。
如果真的有什么,那小子他肯定知道。
医院外面再吵闹,乔微的病房里还是一派宁静。
一场汹涌的发热之后,她整个人都仿佛孱弱起来,走几步便要停下来呼吸,进食艰难,稍微一活动便体力不支,然而这些都可以忍,可唯有一样,是乔微忍不了的。
对小提琴手而言,保证每天两三个小时以上的练习时间是基本功,现在,她却连长时间举着琴身也艰难,强行想再练下去,便手臂酸软,行弓不稳。
“你一动不动躺了那几天,是个人都没这么快恢复的,别着急,”季圆说着戳了戳她的手臂,“诺,肌肉不都没退化的吗?肯定会好的。”
会好吗?乔微心中充满疑虑。
癌症是一头不受控的洪水猛兽,不知道什么时候扑上来撕咬,许多患者的恶化只在一瞬间。当化疗程度抵达临界点之后,看上去健康的人,状态说不一样便不一样了。
就像从前住十八楼时隔壁床的奶奶,乔微亲眼瞧着她从入院时的行走自如到后来,连坐轮椅前行都困难至极。
医院大概是这世上最叫人肝肠寸断的地方,短短半年,她几乎看遍她从前未见过的生离死别。
她很清楚,厄运到来之前,是不会跟人打招呼的。
她觉得自己最近睡觉的时间越来越多了。
好比早上吃饭时候,才起床拿着餐具便哈欠连天,差点没把头埋在汤碗里睡着,走路时犯起困来,巴不得席地躺下来睡一觉,随时随刻都有倦意袭来。
明知道这是药物的作用,但乔微还是对这样不受控的感觉充满畏惧。
好比此刻,上一秒还在认真思考着季圆的话,下一秒便有股来自背脊深处的困倦催人闭眼。乔微本还想再问问专辑录得怎么样了,可这会儿脑子里却全然没有思考能力,一团浆糊,她索性埋进枕头闭上了眼睛。
等季圆帮她揉完僵硬的肌肉,抬头,才发觉乔微居然又睡着了。
“就你心大。”季圆不满地戳了她脸颊。
打开的琴盒还没有合上,季母炖的汤也只堪堪抿了两口,保温杯里还冒着氤氲的热气。
季母不知道乔微食欲比从前还差,只记得乔微上次夸她汤好喝,便花了好几个小时炖,季圆不想浪费。
“霍少爷,要不要喝点?分完我好把杯子带回去。”
“没胃口。”
“一个两个怎么都没胃口……”
她的眉眼疲惫叹一口气。
这是一个不太常出现在季圆脸上的表情,她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
霍崤之瞧一眼,心里有数,“林霖决定去留学了?”
“你又知道?”惊讶过后,季圆的眼睛别向一边,故作洒脱,“古话诚不欺我,道不同不相为谋。如果他真这时候去了,我们俩也就走到头了。”
女人一向是口是心非的生物。
霍崤之瞧她一眼,整理了一下膝盖上的手稿,起身时递到她手中。
“不管他什么时候走,明天开始,得抓紧时间把最后一首曲子录完。”
“可微微不出院咱们——”
季圆的声音戛然而止,目光扫到曲谱第一张末尾,睁大眼睛,不可置信,“你居然又重改了一个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