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秀娟涨红了脸,喘着气,盯着紧闭的毒理实验室大门看了很久,后悔慢慢升了起来。马德虽然不能排除下毒人的嫌疑,但并不是嫌疑较高的那儿个,当然他有可能把自己做这些检验的事传出去,传到下毒者的耳中,可是事已至此,自已歇斯底里这么一通发作,根本于事无补,赵龙不会帮她继续检验不说,马德更是会把这出“轶事”大肆宣扬。马德来自农村,也是个要在大城市同学间寻找存在感的人啊。可道理归道理,情绪归情绪,该爆发的时候,文秀娟也毫无办法。她终于明白。自己并不像自己认为的那样毫不畏惧。自己怕死,怕得要命。
有什么办法,可以让马德不要说出去吗?文秀娟抿着嘴唇、转回身去走向楼梯的时候,看见文红军就在几步之外看着她。
“爸?你怎么在这儿?”
文红军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多少年了,文秀娟从未在人前表现出这副失控的模样。哦不,这是第二次,蜂蜜那回是第一次。
“没啥,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食堂那儿你就来了?怎么不叫我?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情。前面么,你和同学在一块。”
文红军看得文秀娟浑身不自在,然后他说:
“行,我出车去了。你好自为之。”扔下这句话,他转身消失在楼梯口。
爸爸的这次到访似乎是突然起意,却看到了这个仅剩女儿的另一面。文秀娟没琢磨明白文红军到底什么意思,她也没工夫把心思放在爸爸身上。她觉得今天有点不顺利,回到宿舍,爬上床假作午休,打开了信。
和你一样。
今天我又干了一次,她完全没有发现,喝下去了。
过瘾。
还没想出你的办法?
另一个同学
文秀娟傻在那儿了,在毒理实验室外被压制下去的恐惧,加倍地涌来。
这说的是昨天?
怎么可能,昨天我都喝了些什么?我有让水离开视线过吗?他是怎么做到的?
文秀娟脑子里一片混乱,一时间回想不起来昨天自己喝过多少次水,每一次是在什么情况下喝的。她只知道自己这段时间已经高度警惕,本以为有着大把的时间和下毒者玩推理游戏,没想到自己竟然又喝下了毒药!
不要慌。文秀娟,镇定下来,文秀娟,幸好我们有通信!我一定可以翻过盘来的。
她拿出笔和纸,立刻就开始写回信。写了半封信、手都是抖的,却把信撕掉了,她发现自己是用正常笔迹写的。
想到了!一种很有趣的方式,应该不会被查出来,至少在现有的医疗检查条件下,查出的概率非常小。我还需要点时间来准备,马上就好,我已经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到结果了。
唯一有些顾忌的,是我所采用的方法,和你的方法,会否相互作用。如果产生了“化学反应”,有了太过明显的身体表征,就不好了。能否告诉我,你的方法,大约是用怎样的机制来慢慢摧毁她的身体的?
愿文秀娟早日安息。
一个同学
下午上课前,她把这封信投入树洞。他会如何回复,上一封信的口气,已经变得随意很多,不像最初时的警惕了,自己这样去问,有些过于直接,但怎么办呢,如果一直被投毒成功,自己还能活多久?
5
文秀娟没想到会被柳絮发现。
她已经这么做过好几次了。每个人熟睡的时候,是最放松的。也许梦话里会透露什么秘密呢,或者,心里有什么恶毒的念头,表情也会变得狰狞起来。处心积虑要杀她的人,睡着时也会像普通大学生那样恬静吗?其实,她只是想要好好看清这些脸,毫无遮掩地极近距离地看,会比白天更真实吧。也许某一刻直觉会告诉她,谁是那个人。
可居然被柳絮发觉了。看见柳絮装睡的样子,文秀娟有点好笑,闭着眼睛面孔僵硬,这女孩显然是被吓着了。她知道柳絮真正睡着是什么样子,前一个晚上见过的。
那么现在,要拿柳絮怎么办?她花了很多心思争取到了这个同盟,柳絮就像是她的小尾巴,眼睛里闪着崇拜的光,让往东绝不会往西。可毕竟这学期才交上的朋友,时间还短,看见自己深夜里如此古怪的举动,应该会开始疏远了吧?那样的话,自己又回到极端孤立的状态了啊。
那么,把柳絮拖进来怎么样?对这个单纯的孩子,会不会过于残忍?她和下毒者之间,可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
文秀娟的犹豫持续到收到下一封回信。
早晨上课前她又去了一次松树林。她觉得不会那么快收到回信的,毕竟自己昨天中午收到信,下午就回了信,之前从未这么快回复过,但她没忍住,不瞧一眼心不安宁。也许在这封回信里,她就可以看到自己到底中的是什么毒。
树洞里竟然有回信。文秀娟飞快地往四周张望了一圈,就在树下拆开了信。
不论你用什么方法都不会和我相互影响,我所采用的分份非常稳定。记得每次给毒剂量要小,造成长期的健康下降的慢性病错觉。太突兀的死亡有风险,明白?松树林不方便,我们换个地方。自习教室最后那张瘸腿没人用的课桌你知道吧,有信的话,贴在桌底下。
另一个同学
果然没有说。还是问得太急躁了,文秀娟想。看来,要把柳絮拉进来了。她需要一个能冲锋陷阵的人,把水搅混。柳絮可以变成一盏明晃晃的探照灯,未必真能照出些什么来,但总能让那个人收敛一下,下毒的速度变慢一些。要想抓到他,还得靠自己。
只是以柳絮的性子,知道了有一个谋杀者,她敢往前冲吗?
因为迟到,走进教室的时候,有几组同学已经开始解剖。钳子剪子肌肉骨骼之间的撕扯碰撞声汇聚到一起,是非医学生很难想象的。文秀娟习以为常,但柳絮还差得远,正面孔煞白拿着手术刀吸气,她走到柳絮对面,问今天感觉如何,柳絮说轻松些了。的确是,第一堂课的时候,她怕到几乎晕过去,到现在可以站直不抖并且下刀,离不开文秀娟的暴露疗法和鼓励。文秀娟心里虽然别有怀抱,但表现出来的是一个真正朋友该有的做法。
文秀娟看着柳絮把她那一侧的胸膛皮肤掀开,在自己的指令下分离脂肪,剪开胸大肌的附着点,觉得这个女孩简直就是自己养成的。在克服对尸体解剖的恐惧过程中,她对这个世界的恐惧也在慢慢减少。某种程度上,柳絮的父亲对她的压力,和文红军略有相似。真的要把这个女孩拉到漩涡里来吗,可以预见到她的支离破碎,而对自己的帮助会有多大?文秀娟居然犹豫起来。
好像听见柳絮在叫她,文秀娟抬起头,看见柳絮的目光里依然没变的情感。在经历了昨晚的怪事后,她仍旧保有着那份友情和信赖!她能行的,文秀娟立刻意识到这一点,并且清醒了过来。
“昨天晚上。你看见了。”文秀娟说。
柳絮吓了一跳,然后说对不起。文秀娟说吓到你了啊不好意思。柳絮问是不是梦游,文秀娟沉吟了片刻,说有人要杀我。柳絮显然没有听清楚,然后,文秀娟又把这几个字大声重复了一遍。
这句话在一片尸体解剖的奏鸣声中显得如此突兀,以至于绝大多数同学都注意到了。文秀娟的目光镇定地与投射过来的一道道眼神交汇,她不指望能就此发觉下毒者异样的表情,但至少,下毒者会明白,柳絮入局了,他需要对付的人,现在多了一个。
6
文秀娟用缝衣针在矿泉水瓶上刺了个眼子,捏着针摇晃了几下,让这个针孔变得显眼。组织胚胎学课上,她把这个水瓶放在了显微镜旁。昨天她并没有对柳絮和盘托出,而是半遮半掩,等待柳絮自行探索。自己发现的事情,总比别人告知的更有说服力。
课程上到一半,文秀娟上完厕所回来,酝酿好情绪,伸手拿起矿泉水瓶,然后尖叫。她七情上脸,拿着瓶子冲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