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节(2 / 2)

这一次,苏时同样也还活着。

那一道剑伤自肩头斜斜劈到胸腹,少说也有寸许深。鲜血已经染透了墨色的衣物。护体的法力散去, 露出一张格外清秀俊逸的面庞来,只是脸上毫无血色, 双目一动不动地阖着, 叫人心头莫名生出惋惜。

盯着他看的静虚道人心口一跳, 意识到自己升起的古怪念头,神色微变, 忽然退开两步。

魔修功法怪异,有惑人心智之能,若是这鸿渐魔尊假以虚弱惑众人心软留手,众人难免都要遭殃。

可受到影响的却分明不只他一人。迟疑的功夫,已经有年轻的仙修走上去,照他颈间探了探,又将测灵的法宝放在他胸口,停顿片刻才抬起头:“他没死,可灵识已散了。”

话一出口,众人心头皆莫名一沉。

修仙修魔殊途同归,确实都有将魂魄离体的办法,却都必须留下一缕灵识存在体内,以防他人趁机夺舍,也保证自己的魂魄能够顺利回归。若是连最后那一丝灵识也彻底散去,复生的几率便已极为渺茫了。

为首的玄空仙尊一蹙眉,捻一缕灵识送进去,在那具空空荡荡的身体内转过一圈,神色也不由沉下来,负了手轻叹一声。

众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

鸿渐魔尊的实力已近圣人,倘若他一心要走,众人未必就能拦得住。即便他不愿脱逃,纵然拼死以抗,也能拉上十余个人同归于尽。

可他竟然什么都没做。

他们原本是一路不依不饶追杀过来的,即使到了方才,还依然存着这人是故意迷惑他们的念头,可见到对方这样全无抵抗坦然受死,却忽然都有些茫然。

苏时飘着就觉不妙,嘱咐系统抱头蹲好,深吸口气朝自己原装的身体撞进去,谁知魂魄刚一入体,转眼就滑落了出来。

心里蓦地沉了沉,苏时半跪在自己身侧,目光略过身上林林总总不少伤势,落在胸前的那一道伤口上,忽然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收到举报之前,他正在全神贯注地应对众人的围杀。原本计划趁着那一剑劈下来的时候以身化幻境,假死以求脱身,却没想到被突然强制掉线,就被那把绝魄剑结结实实地劈在了胸口上。

绝魄剑是九重天至宝,有斩魂裂魄之效。若是预先有用法宝或是凝聚魔气抵御,伤口不那么深也就罢了,他这一剑只怕已经深入心肺,若是换了世界中的人,定然早已魂飞魄散。宿主的性质特殊些,魂魄尚且能保有完整,却也没法在这具身体修复之前钻回去。

苏时飘在原地,渐渐回忆起自己当初的布置,心头一紧,凝聚魂体便朝外直射出去。

他忽然想起了这是什么地方。

甩锅也同样是门技术活,他当初在这种事上深有心得,布好的局一个接着一个。众人被他引到的这处山洞其实正在一处阵法之中,幻阵很快就会启动,然后就会把这些人强行困在他的记忆形成的幻境之中。

自己扔出去的锅,只能自己一个个捡回来。

离体的魂魄难以支持太久,这样飘着说不定一阵风就散了。苏时在洞外草草扫视一圈,瞄准了一头灵豹,魂体瞬间附了上去,片刻不停地赶向了破阵的阵眼。

他才离开不久,一道身影忽然出现在了洞口。

先前一心追杀,却也没有人注意到了什么地方。此时听见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众人下意识回身,只见那道身影自洞外逆光踉跄赶来,见到眼前情形,脚步反而渐渐停顿,甚至生出隐约迟疑。

“天阑仙君?你不是——不是掉落进无相之渊了吗?”

看清了来人面孔,角落的青年修者忍不住错愕出声。

天阑仙君原名贺天阑,是圣君座下的首席弟子,原本最该是与那鸿渐魔尊不死不休的一个,却在紫金之巅挺身而出阻拦众人,直言鸿渐并非罪大恶极之辈,硬生生劝得众人迟疑了一瞬。

那时圣君正与魔尊对峙,众人心有疑虑不曾上前,骤然叫圣君一方助力减了大半。却不料魔尊竟趁此机会忽然偷袭,魔气成剑径直穿透天阑仙君胸口,将圣君击得重伤昏迷。而天阑仙君也跌落无相之渊,生死不知。

这样无耻卑鄙的行径,自然也叫众人怒火中烧,一路追杀着这极恶魔头直至此地。却不料攻击落下的那一刻,澎湃魔气忽然消泯,被围在核心的魔尊居然闭上了眼睛,就这样毫无抵抗地任凭攻击落了下来。

贺天阑没有回应他,只是分开众人,目光落在那个无声无息躺在地上的魔尊身上,胸口激烈地起伏几次,才终于迈步过去,半跪在他身旁,掏出一枚丹药想要喂进他口中。

他的手有些抖,那双失了血色的薄唇又不为所动地抿着,喂了几次都没能成功。

“天阑仙君,他已经——”

魂飞魄散,与死其实无异。清虚道人面露不忍,上前一步想要开口,贺天阑却忽然抬起头,目光落在他身上:“你们不是他的朋友吗?”

清虚道人脚步一顿,脸色忽然隐隐发白。

真要算起来,在场的不少人,其实都是鸿渐的朋友,甚至有不少还都是过命的兄弟。

只是这些事都要追到很久之前了。那时候天阙正逢劫难,妖圣临世意欲称霸,无论仙修魔修,都暂且放下恩怨联手抵抗。苏鸿渐虽然是魔尊,为人却真诚豁达,还屡次出手助仙修解围,救了不少人的命。

高级世界没有主线,也不必为剧情走向负责。苏时没有自恃宿主的身份轻视数据的习惯,性情又好,在开启任务进度之前,和不少人都曾经喝过酒拜过把子,今日来围攻他的人,确实有小半都是当初曾经交下的朋友。

“我们当初确实同他有所往,可他后来魔气愈盛,心念也已堕落,自然不能再与之为伍!”

角落里传来义愤填膺的声音,明空居士用力一拂袍袖,语气冷峻下来:“天阑仙君,你莫要忘了在紫金之巅,他如何以你为盾出手偷袭圣君,又是如何将你打落无相之渊的!”

那场大劫过去之后,众人便各自分散,鸿渐魔尊的恶名却渐渐传扬起来。抢夺宗门至宝,肆意杀戮平民,甚至击杀了当初并肩作战的至交好友,转眼就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极恶之徒。

今日能追杀过来的,又有哪个还会记得当初的那一句随口说出的同生共死。

贺天阑抬目望过去,眼前的一张张面孔上,有人厌恶不屑,有人扬眉吐气,有些人心虚地错开目光,努力作出事不关己的淡漠,却唯独寻不到任何一点暖色。

苏鸿渐已经看不到这些了,这样也好。

抬手覆上那双紧阖着的眼眸,贺天阑轻吸口气,敛去眼底无言愧悔,低声开口:“我确实是被打落了无相之渊……”

他虽然被打落了无相之渊,却并未跌落进足以蚀骨的弱水里,反而被苏鸿渐的魔气所庇护,安然活了下来,稍作休整便一鼓作气逃了出去。

在这之前,他与苏鸿渐其实并无多少交集,只是偶然撞破了对方的秘密,才发觉这个恶名昭彰的魔尊似乎和传闻中不尽相同。之所以找上对方,也只不过是为了一桩不可轻付于人的委托。

在那道魔气将他击穿的时候,他心中虽然惊愕,却也因为那件事终于达成而转瞬释然。已坦然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却没想到即使在那种情况下,苏鸿渐竟然还有办法悄悄留下他一命,甚至不惜额外耗费力量,将他送离了被众仙道围杀的死局。

诸事都已落定,似乎也没什么再不能说出来。

贺天阑敛袖起身,正要开口,一道身影却忽然从山洞外疾射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