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2 / 2)

虞苏问道:“姊夫,是不是狄人制作的马车最好?”

“狄人造的是不错,不过顶好还是要数戎人的车,又耐用又宽敞,再往车身缀上吉金和玉石,啧啧,那可是君主之车啊。”就是邰东这么一位四处走的陶贩,他对戎人也只是听说,他足迹只在任虞缗三地,不曾去过狄戎的领地。

芒和卯赶来,四个人前往水畔,远远就看到一辆停泊的船,正是风家的船。风川在船上,朝着他们挥手,他身旁站着风葵。

风葵家的船总是很准时抵达,和邰东约好几日,便就几日,风雨也驶来。登上回家的船,见着风川父子,虞苏心里喜悦,他此时特别想家,想回去虞城。

风帆鼓动,船儿荡开葫芦渡,虞苏站在船尾,望着逐渐远去的河岸,他觉得自己来角山时,它在自己心里还是空白,而今他的心中有一个身影。

船行半日,渡过任水,抵达虞地,虞苏跟着众人,满怀喜悦,穿过虞城北面的林丛,看到那座通往虞城的木桥。想必,母亲和阿姊,早已在院中翘首以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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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姒昊返回落羽丘,他登上山道,将头一抬,入目空荡荡的土台。他稍作一顿,抬步登上阶梯,朝屋子走去。他在火塘边坐下,吹火烧水,等待水沸,他打量四周,觉得房子里像似缺少了什么,他知道缺少一个人。

这种孤寂感,姒昊初来角山时有过,他花费数日,才将它消除,而今它又出现了。姒昊觉得再过两日便好,对付一时的失落,他挺有经验。

这时候,虞苏该是回到虞城了吧,姒昊想。

他的姊夫是位陶贩,他跟着过来角山,又回去,下趟也还会过来吧。姒昊不期待再次相逢,觉得也就这样,离别是很自然的事情,就如他当初离开任邑,辞别相识十六载的亲友那般,走时也未想过,日后还能相见。

陶鬶里的水咕咕沸腾,姒昊提起陶鬶,往木碗里倒水,他不急着喝,先将水放凉。他到草泥台躺下,头垫着虞苏留下的葛被,望向窗户,午时外头阳光灿烂,因是半地穴式的房子,屋中倒还清凉。

他不禁想着,虞城是处怎样的地方?他听说过虞城,它的宫城不如任邑的宫城大,居民人数不及任邑的三分二,不过那毕竟是虞方最大的聚落,必然很热闹。因着身份特殊,在十六岁之前,姒昊没出过任邑,他小时候,是在吉秉家的庄园里长大,长大八岁时,在一个夜晚,被悄悄带进宫城,见到了他的外祖父——当时的任君。后来他便就在宫城里生活,在宫城里长大。

天下很大,姒昊对方国的位置相当清楚,吉秉教授过他。吉秉告知他,居天下之中的这些方国,它们的君主皆受过帝邦的封爵,它们曾归附于帝邦。帝邦的君王,能号令四方。

姒昊翻身下草泥台,他很少去想这些事情,关于帝邦,还有帝邦君王,他觉得这些和他无关。他拿起木碗,将水一饮而尽,他没做停留,起身离开落羽丘。他还得牧羊,他不觉得牧羊是粗陋之事,羊皮羊肉,都是生活所需,自食其力,挺好的。

也许以后,他会去虞地,但不是为了去找虞苏,他是个有死亡威胁的人,尽量不去连累他人,何况对方是亲好之人。

第18章 清闲时光

阳光透过木窗,投照在墙上,屋外传来人语声,还有鸡犬的叫声,相当热闹。虞苏从睡梦中醒来,睁开眼睛,看到平整的墙壁,宽敞明亮的寝室,他立即意识到,他人在虞城,他回来了。

昨日午后,虞苏跟着姊夫邰东回到虞城,他是在邰东的搀扶下走进自家院子,小外甥女朝他跑来,慌得她妈急忙拦阻。虞苏的模样,毫无疑问把家人都吓着了。去的时候腿脚利索,回来时,居然拄着拐。好在虞苏这伤好得差不多,放掉拐杖也能勉强走两步,再休养几日就能恢复,否则,邰东可不好跟妻子和妻母交代。

虞苏坐在草泥台上,他伤腿上的绑带已经解开,不再敷药。木拐放在屋外,虞苏开始学习不凭借木拐行走,以免日后伤腿难恢复。虞苏扶墙站起,慢吞吞行走,来到窗户前,他看到自家熟悉的院子,还有茂盛的棠梨树。几只肥鸡在院子里咯咯叫,虞苏也看到母亲喂鸡的身影。昨夜虞母说他受伤得好好补一下,他觉得这些肥鸡就要“大难临头”了。

昨夜一家子聚在火塘旁,虞苏讲述他受伤的经过,也讲述了角山的生活,虞苏大力保证受伤是因为自己疏忽大意,任地很安全,姊夫“逃过”一劫。

“小弟,醒了吗?”虞雨在房间外询问,她听到虞苏在房中的声响。

“姊姊,我醒来了。”虞苏应声,扶着墙走出,他还没从房门里探出头,就见虞雨急忙朝他走来,紧紧搀住他。

堂里弥漫着食物的香气,火塘边围着一大家子,热热闹闹。

蒸粟米,野菜肉羹汤,还有烤肉和烤菇,香气四溢。虞苏捧着大碗,扒着米饭和烤肉,吃得满嘴油香。肉羹汤用的是猪肉,烤肉用的是兔肉,这顿饭要比平日吃的丰盛,因为今日邰东和虞雨就要带着小枣回去枣坂了。

吃下一份米饭和烤肉,虞苏拿碗到陶鼎舀汤,他看着满满一锅的肉汤,不禁想起落羽山上,那个家中只有一件陶鬶的少年。

“苏儿,你怎么了?”虞母发现儿子执着汤勺发呆,她拿过虞苏的汤勺和陶豆,给虞苏盛上一碗。

“想起照顾我的那个牧羊人,他只有一件陶鬶,不能蒸饭,不能炖肉汤。”虞苏执住陶豆,陶豆里的汤热气腾腾,烟气袅袅腾升。

“那他怎么做饭吃?”虞母单是听着就觉得他很可怜,昨夜经由虞苏的讲述,虞母已经知道这个牧羊人是孤儿,而且才十六岁。

“烤着吃。”虞苏吹了吹肉汤,小小喝上一口。

“小弟,你不必担心他,我给他一颗彩珠和一枚石贝币,他能买上许多陶器了。”邰东一手抓着一根烤兔腿啃食,一手持装汤的陶豆。

“嗯。”虞苏点点头,他知道,他也觉得姒昊不应该会如此清贫,他身上有贵重物。就是到现在,虞苏也不清楚姒昊的来历,他对这人其实了解很好,哪怕朝夕相处四日。

“东,你不正是贩陶,下次过去角山,给他捎带几件陶器,多亏他照顾小弟。”虞雨很感激这个牧羊少年,照顾了行动不便的弟弟。

虽说是他家的牧犬害虞苏掉下山坡,然而闯入别人羊圈,虞苏也是不谨慎,说到底还是这位牧羊少年有担待。

“任地也有陶器,牧民里边有人会烧,一颗大点的禽蛋能换一两件陶碗呢。”邰东的兔腿已经啃完,他咕咕喝汤。只是平民煮饭用的粗陶器,不难获得,而且也实在不值钱。

“要说对小弟有恩,牧正那儿子才真是大恩,送了小弟一双顶好的羊皮鞋,我们回程,还架着马车送我们去葫芦渡。嚯,狄人造的马车,真是漂亮啊,连马的卢都是青铜造,还刻着猛兽。”

邰东提起马车,滔滔不绝,在他看来虞苏运气好,结识了牧正之子任昉,还很得任昉喜欢,至于那位放羊的吉蒿,品行极好,可惜只是位穷牧民。往后虞苏与他交好并无不妥,值得当友人,但对虞苏最有帮助的,该是任昉。

“要说马车,狄人造的真不错,不说车,就马也是他们的马好,高大善跑,跋山涉水,不知疲倦。”虞父对马车也有兴趣,他年轻时一度想当任君的御夫,不过这等美差,最后还是没轮到他身上。

接着岳父就和女婿聊了一波关于马车的事情,虞苏有一搭没一搭听着,他心思不在马车上,他有些恍惚,想着落羽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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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羽山上,姒昊打扫了羊圈,一身臭味,他从草箱子里拿出一套换洗衣物,到水潭里洗澡。孤零零的落羽丘,除去姒昊,再无他人,但有不少小动物,飞翔的鸟儿,攀爬树木的猴子和松鼠,还有挖洞的地鼠。

林中各种声响,很热闹,不过对它们习以为常的人,则会觉得很寂静。姒昊脱去身上的所有衣物,扎进湖水,他在水中划动手脚,将头露出水外,眯着眼睛仰看天空,水面,光影晃动。对他而言,这是一个寂静的早上,他的内心很平和。

在角山的日子,对姒昊而言,是意料之外的平静,唯有起的一点小波澜,不过是那位叫虞苏的少年到来。现在那人将波澜抚平,离开了角山。

姒昊憋气,钻进深水里,他的手臂轻轻波动,身子平直,仿佛是一条生活在水下的大鱼。任邑有一条水域宽广的护城河,它天然形成,后被第六代任君将之利用,在河岸建城,这便是任邑的宫城。姒昊常在那条河里游泳,不只是他一人,还有他的伙伴表兄任嘉和吉秉之子吉华。他们三人交情很好,年幼时,可没少惹是生非。

水声哗哗,姒昊浮出水面,用力呼吸,他没有比照的伙伴,并不知道自己憋气多久,是否比以往都长。这只是一个玩戏,只有自己一人的玩戏,他即不在任邑,身边也没有伙伴。

搓洗蓬乱的头发,搓揉身体,也不忘,将浮在水面的那身脏衣服一起洗一洗。姒昊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他在搓头发时,就想起了几天前,虞苏在这里洗发的情景。

此时虞苏必然在家人的照顾下养伤,也许他的腿伤已经好了。姒昊不大肯跟虞苏说自己的情况,虞苏倒是告诉过自己,他有父母,兄长和两个姐姐,父亲和兄长是虞城守卫。姒昊最亲的亲人是外祖父和舅父、表兄,小时候他不晓得父母是怎么去世,甚至到十三岁时,他才真正知道自己的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