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新规定一下来,一时间全国各个分部都有些胆战心惊,当然,像沈苍术这样铁公鸡做派的领导就算没有这项规定他也不会舍得去花那么多钱吃吃喝喝的,可是有些自不量力就爱往老虎屁股上拔毛,那位猫处长就是那其中一个。
临近年关,他和他手下的那些亲信非但没有遵守总部下达的规定,反而是偷偷地开了一桌千鱼豪华宴,一晚上就吃了一个下级市部门一年的预算。这事起初还没人发现,但是因为有心人的举报,所以一下子就被捅到了上面,这猫处长原本还在家里安心养膘,知道自己被举报到上面了当即暴跳如雷,可是这时候找关系也晚了,总部直接一个通知下来就把他从l市分部处长的位置给拉了下来,连带着他手底下养的那些蛀虫也全部被连根拔除。
这出春节期间的贪腐案闹得沸沸扬扬,寻常动物们只是在看热闹,可是对于其他分部的人来说却显得意义重大,像沈苍术他们这个部门原本并不算业绩出色,今年一整年相比起一些常规部门来说也没有什么突出的地方,但是就因为他们是今年j省内平均支出最少的分部,他们因此被总部直接提拔,取代了原本的l市分部,而这也造成了沈苍术他们必须在春节假期结束前就举部搬迁到l市去,来年春天就立刻开展工作。
听完了吴彦祖这么一长串叙述,沈苍术总算是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总的来说就是这次他又撞大运了,不但能去到一个大城市继续工作,还连带着把自己培养出来的工作班底都能一并带走了。不过因为总部下达的通知比较仓促,所以给他们的准备时间也不多,赶在假期结束之前他们就要陆续到l市报道,虽然h市离l市并不远,不过像王登峰这种估计还躺在鱼塘睡大觉的和司徒峰这种不方便出远门的他怎么着也都想办法找个合适的托运公司把他们给送过去。
这么想着,沈苍术便直接开始给目前已经在单位里的吴彦祖,崔亮亮还有司徒峰布置工作了。莫妮卡他们还在回来的路上,不过今天晚上也能到了,因为这的确是一件大好事,所以大伙的心情都显得不错的样子,偏偏从听到l市这个地名开始张连翘的表情就变得有些不对,而一直到把工作都布置好准备回家时,沈苍术才发现他的情绪有些低落。
“还在想做什么的事啊?要不做猪吧,这样你以后就不会嚷着要吃肉了,可以给我省点钱。”
皱着眉随口说道,靠在电梯墙上的沈苍术以为张连翘是还在操心那种籍的事,便随口撩了他一下。要是平时张连翘听见这话肯定得叽叽喳喳地回他,可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低着头的小白鸟半天都没有说话,好一会儿他才小声地叹了口气道,
“哦。”
“你哦什么哦,怎么回事啊你?”
被他这个半死不活的样子弄得有点莫名其妙,沈苍术直觉这事应该不是他刚刚猜的那样,可是他也没那个耐心看张连翘在那儿闷着不说,而这时,眼睛莫名的有些泛红的张连翘恰巧也抬起头来,可是这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
“我的家就在l市,我就是l市人……处长,你说我现在要是回去了,他们还会记得我,认识我吗?”
*
转眼已经两年时间过去了,距离那些曾经的人类生活好像也已经很遥远了。
尽管张连翘自己也曾想象过有朝一日能回到自己曾经的家庭时的情景,可是以他如今的这幅样子回去,就算是他站在自己的弟弟和外公外婆面前,他们都不会认识自己,更不用说其他什么的事了。而且在心底,张连翘其实一直在隐隐地介意着一件事,虽然因为时间的久远,他早也不在乎当初自己的那些自怨自艾了,可是这件事却还是长久地困扰在他的心底。
当初他被开除人籍了,是因为他所有的亲人和他的种族关联度都没有了,对于这件事,他其实一直没有想明白是怎么回事,毕竟他的外公外婆就算再不喜欢他,都不可能会不认他,更何况,他的弟弟浩然还那么小,他怎么可能会在自己失踪的情况下就不认自己了呢?
当年的张连翘始终没有想明白这件事,因为那时候他的性格还带着些自卑和偏激,远没有现在这般开朗,所以他在一被开除人籍之后就在心里确信一无是处的自己已经被所有亲人嫌弃,可是现在想起来,他只觉得这件事透着诸多的不合理,而当得知这次他们整个部门都要去l市之后,他也在心里开始默默地计划着去看看自己已经快两年没见的家人,顺便看看当初那件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把自己心里的这些想法都老老实实和沈苍术说了,沈苍术头一次听到当初他为什么会失去人类身份的事,在沉默之余,心里却奇异地泛起了些异样的情绪。
或许是总看见这笨鸟没心没肺的样子,沈苍术从来没有去想过他在失去家人一直四处流浪并且一直遭遇不幸时的心情,而光是想到如果那时候他没有拿错箱子,那么这个为了帮助别人就把自己豁出去的笨蛋就可能丢了性命,沈苍术的心就莫名其妙地紧了紧。
“我想去看看我外公外婆……还有我弟弟,我很想他们,我想见见他们……”
低声地这般说着,显得弱小而无助的小白鸟可怜兮兮地擦了擦眼睛,沈苍术见状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些心口发麻了,手掌尴尬地握起又抓紧,却始终没去遵循自己的内心,好半响,他才绞尽脑汁地琢磨了些话干巴巴地开口道,
“明后天我会先去那边做交接,你要是想早点去,就和我一起去看看……真要是亲人,你变成什么样他们都忘不了你,而且当初那事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你又不是个棒槌,怎么可能谁都嫌弃你……我觉得你还凑活的,谁说所有人都嫌弃你的,我打不死他……”
这么结结巴巴地说着,沈苍术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语无伦次,偏偏张连翘听了之后当下就傻了,好一会儿还是沈苍术不耐烦地叫了声喂他才猛地回过神来。心口一瞬间跳个不停,张连翘自己也不敢相信从来都没一句好话的沈苍术难得安慰个人居然这么动听,而光是这么想着,他就觉得自己的脸都红了,连带着声音都低了下来。
“恩……谢谢你……”
*
行程于是就这么定下了,第二天沈苍术和张连翘就提前带着一些部门交接书准备前往l市。因为这趟其实也算是沈苍术和张连翘最初相遇时的地方,所以他们俩一时间都觉得挺熟悉的,而当他们在长途客运站下车的时候,张连翘看着那熟悉的站牌,忽然就想起来了一件事。
“诶!等等!我要去办个事!很快的!处长!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啊!”
这般说着,挥着翅膀的白鸟就迅速地没影了,被他丢在车站外面的沈苍术完全这算什么情况,只能臭着脸干等着。所幸他也没等多久,张连翘没过一会就回来了,不过这一次他的嘴里却叼着一个用旧报纸包的严严实实的厚纸包,而等他们俩急急匆匆地上了农工车找到自己的位置之后,张连翘才鬼鬼祟祟地把那一大包东西给沈苍术看了看。
“看看!嘿嘿!”
语气莫名地有点奇怪,沈苍术一开始还没明白他干嘛这么开心,可是等他低头往那纸包里一看他就立马愣住了,赶紧把那包给捂了起来,他拍了下张连翘的脑袋,接着压着声音低吼道,
“你刚刚干嘛去了!抢银行了啊!这是犯法的你知不知道啊你个法盲!!”
“诶诶不是啦不是啦,不是抢银行,这就是我的……当初因为我被那两个人抓了之后嘛,这钱就一直留在那儿了……我刚刚回去看了,钱还在那儿,但是我从前认识的那些野猫都不见了……都这么长时间了,我也不知道他们在我离开之后过得好不好,问了问周围的动物才知道这里的野猫都集体被一个老教师收养回家,开猫咪之家了……恩,我觉得他们应该会过的很好吧,但是想想还是留了些钱在那里,顺便自己也拿了一部分过来,这里一共是十万,你帮我数数看对不对啊……”
张连翘的解释让沈苍术无言以对了,他辛辛苦苦攒钱那么久因为家乡的事现在还没几个积蓄,偏偏这笨鸟随便这么一来回就拿了十万块钱回来,这可真是有够打击人的。而张连翘找回了这些钱倒是显得十分开心,一直到从l市客运站出来,都显得没之前那么紧张和不安了。
因为沈苍术要先去l市的动物户籍办事处报道交接,所以张连翘必须要和他分开一会儿,他到现在还记得回家的路线,所以一路上倒也顺顺利利。沈苍术倒是有些不放心,不过看张连翘这幅没什么大问题的样子,他也就按捺下了心底的不安。等他离开之后,张连翘就一路沿着记忆中的方向回了自己一家当初居住的那个小区,可是等到了之后,他却发现情况好像和他预想的有些不太一样,而他的家人似乎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并不像他所想的那样过的很好。
☆、52
熟悉的小区,熟悉的独立小楼,这栋房子是张连翘出生开始就一直住的地方,所以对于这个家的一切,从二楼的百叶窗窗帘,门口的花圃乃至放在家里的备用钥匙放在哪里他都一清二楚。
已经快两年没回来了,张连翘自己这么贸贸然地过来也显得有点忐忑,可是对于这个家他也有着诸多复杂的感情,如今到了家门口,他自然也要过来看看,等熟练地在门口的花坛底下找到了备用钥匙,又在边上的小窗户边探头看了看确定家里没有人之后他这才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门,可是在他把门关上又小心地飞进这个连布置都没怎么变化的屋子之后,他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便看到了被挂在客厅墙上的一张黑白照片。
儒雅斯文的老人被定格在镜框中显得疏离和严肃,从还小的时候,张连翘就有点害怕这个外公。他一直不是个聪明孩子,以前每次被外公问起功课时他都会怕的要死,每当这个时候外公就会显得很不高兴,这也导致了张连翘愈发的畏畏缩缩。如今想起来这个老人也不过是对小辈的要求稍微严厉了一点,反而是自己让老人家失望了。可是当此刻,在时隔两年后又一次看见外公的脸却是在这样一张黑白相片上时,张连翘一下子呆住了,连带着脑子都瞬间一片空白了。
“浩然,今天晚饭要吃什么啊?外婆给你做大虾好不好啊?”
低低的声音在门外传来,张连翘的听觉一向灵敏,此时也一下子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他的眼睛通红,显然还没有从刚刚的那番冲击中恢复过来,而就在他慌慌张张扑腾着翅膀飞到厨房,随便找了个碗柜躲起来之后,他先是听到了门被打开的声音,紧接着脚步声和谈话声也轻轻地响了起来。
“浩然,大虾是要吃白灼的还是红烧的啊?今天王老师说你不听话了啊,你怎么了呀?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老太太絮絮叨叨的声音缓缓地传进了耳朵里,听出这是自己外婆的声音,张连翘一下子凑到碗柜边上朝外面看了看,在看到客厅里那一大一小的那两个身影之后他的眼神都停滞了,而就在他默默屏住呼吸不敢发出声音时,那个一直不吭声的孩子忽然发出了像小猫似的啜泣声,那委屈的哭声听着就让人的心就揪了起来。
“哎呀浩然!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和外婆说呀?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怎么了呀你别哭别哭……”
一看小外孙这幅模样,老太太就急的变了脸,她几乎是立马蹲下身安抚着这个只知道埋头哭泣的孩子,而哭泣着的孩子却始终一言不发就好像不会说话似的也不给老人家一点回应。
这奇怪的一幕让张连翘有些不安,印象里他的弟弟浩然明明是个很活泼的孩子,从来不哭不闹,比谁都要可爱乖巧,可是现在这个站在客厅里显得沉默而阴郁的孩子看上去是那么的无助,而在好不容易把他安慰好又送回他的小房间之后,累的脸色都有些发白的老人家才像是松了一口气般提着自己手里的蔬菜鱼虾进了厨房。
见她走进来,张连翘立刻缩进去了点。外婆没注意厨房里还躲着他这么个存在,只是沉默着把菜洗干净,又把鱼鳞虾线都给小心地去了,在这个过程中老太太始终没有开口说一句话,而当她起火开锅慢条斯理地把那一盘盘散发着香气的菜盛好装盘之后,老太太看着面前这一大桌两个人完全吃不下的丰盛菜肴,先是红了红眼睛,接着还是没忍住小声地哭了起来。
“老姚……丽丽……连翘……呜呜……”
低声念叨着这些名字,老人家的哭声简直让人心酸,从前一家人都在的时候,每每她下厨烧一桌好菜,整间屋子都是热热闹闹的。如今这家里就剩了她和小外孙两个人。老伴老姚去年就去世了,多年的脑溢血突发,当时想救也来不及了。女儿女婿前些年车祸就没了,现在算算也有两年多了。大外孙连翘要是当初没有被他们送走,现在也该是个十六岁的大孩子了,可是就因为她当时的一念之差,那可怜的孩子跟着奶奶和叔叔还没走出多少路,那辆火车就发生了严重的脱轨事故。当时她收到噩耗的时候,只听见了那头的警察说什么整节车厢都没有任何生还者之类的话,而等他们老两口急急忙忙地赶到事故发生地的时候,却发现他们无论如何都没办法从那一具具面无全非的尸体中找到自己的大外孙,而那孩子的死亡似乎也是注定之中的事了。
后来一想起这件事,老人家就哭的停不下来,她又后悔又难受,一方面是觉得对不起女儿女婿,一方面是觉得对不起那个斯文腼腆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