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荧的神色平静得似乎没有受到一点影响,但是双膝上收紧的手指还是泄露了她的不知所措。
四个多小时后,试镜终于轮到了薄荧。
“谁是薄荧?”一个穿着蓝色棉衣的年轻男人站在门口叫道。
“我是。”薄荧站了起来,朝他走去。一刹那间三号房的所有视线都聚集在了薄荧身上,本来嘈杂的环境,在短短几个眨眼内鸦雀无声。
年轻男人惊艳的目光在薄荧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后才说道:“跟我来。”
薄荧被年轻男人带到一扇关闭的房门前要求独自进去,她深呼吸一口,轻轻敲响了房门。
门内没有应答的声音,薄荧等了两秒后扭开了门把手,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让人瞬间绷紧神经、呼吸不畅的房间,房间分为两半,一半是被八个摄像头全方位包围的单人椅,一半则是试镜方的长桌,六个年龄气质俱不同的男性坐在桌后神色各异地打量着薄荧。《返魂香》海选的宣传横幅挂在墙上,一个不注意看就会被忽略的摄像头正从横幅下幽幽地看着薄荧。
“坐吧。”一名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面无表情地指示道。
薄荧走进摄像头的包围圈,谨慎地在单人椅上坐了下来。
“你叫薄荧?”坐在长桌边缘的一个男人出声问道。
“是的。”
戴眼镜的中年男人张了张口刚要说话,长桌边缘的男人在他发声之前又问出了问题:
“你以前没有拍摄经验,是什么让你决定来参加这次选拔?”
薄荧不由看了他一眼,对方大概三十出头的年纪,一件黑色的厚夹克搭在身后的椅背上,身上穿着蓝灰色的法兰绒衬衫,外面套了一件灰色的马甲,五官硬朗,一双黑色的眸子正专注地望着她。
“我……”薄荧握紧了双手,下意识地垂下了眼,一瞬间她的脑海里闪过很多片段——公车上女孩善意的艳羡、试镜助理惊艳的目光、三号房里发酵的嫉妒——这里和北树镇不同,所有人都喜欢她的容貌,非常喜欢,喜欢到嫉妒不已,她自卑不已的脸,在离开北树镇后不再被视为邪恶的象征。
“你在这里感到疼痛,是因为北树镇的天空太狭窄,容纳不下你的翅膀。”
她在这一刻真正明白了女警的话。
在短暂的沉默中没有人开口催促,也就在这时,薄荧垂下的眼皮重新抬了起来,澄净黑亮的眼里一扫先前的柔和及拘谨,变得平静坚定:“我想要走不同的路,看不同的世界,我相信《返魂香》能让我实现这个愿望。”
长桌边缘的男人还要问话,但是这次戴眼镜的男人赶在他之前打断了他的声音:“接下来请跟着我的指示做出相关表情。”
“悲伤。”
“烦闷。”
戴眼镜的男人每说一个词,薄荧就做出一个表情,当男人说到“喜悦”的时候,薄荧的嘴角先小幅度的勾了起来,然后在零点几秒后绽开一个完整的笑容,灯光在这一刹那宛若阳光,洒在她身上,满室生辉。寂静无声的房间内,连呼吸声好像都中断了。
过了许久后,一个突然响起的座机打破了奇异的气氛,戴眼镜的男人回过神来,伸手把在他面前的电话接了起来:“喂?”
不知对面说了什么,他的脸色立刻变了,戴眼镜的男人看了薄荧一眼,一边恭敬地回答:“好的,没问题……好的,您放心。”
挂上电话后,眼镜男人抬头对薄荧说道:“你的表现可圈可点,初选试镜结束后留下一会,我们为你准备了一场加时试镜,你先回待机室吧,这里结束了会有人带你去别的地方试镜。”
听到他的话,其他评审们面色各异起来,坐在边缘的男人疑惑地张开了嘴,坐他旁边的一名圆脸,体型略微有些肥胖的男人状若无意地用手肘打了他一下,止住了他的话头。
薄荧虽然有些怀疑,但还是配合地点了点头:“好的。”
离开试镜的房间,薄荧回到了三号房。因为她来的晚,本身试镜顺序就排在后面,所以当她回到三号房时,房间里已经只剩稀稀疏疏十几个女孩了。
薄荧在角落里坐下,等待着安排她参加加时试镜的人。空空如也的肚子在这时不合时宜地小声叫了起来,薄荧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只剩表盘的手表看了一眼,时针已经指向四点,她这一天里除了自带的冷开水外,还什么都没有进食过。
福利院每个月会给已经上学的孩子发八块钱作为零用钱,在其他孩子把这几块钱拿去买玩具或者糖果饮料的时候,薄荧把这些钱小心地存了起来以备不时之需。从北树镇到户海的两次长途车票让薄荧攒了好几年的钱一下子就捉襟见肘起来,薄荧不想一次把它用完,所以她必须想尽办法节省,才不会空着荷包回到北树镇。
薄荧有些焦虑地抬头朝门口望去,还是没有人来叫她,而回北树镇的最后一班列车就在晚上六点,她最多只剩半小时的时间就要乘车返回客运站了。
也许是她的祈祷起了作用,当她又一次抬头往门口望去时,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出现了,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角落的薄荧,并且没有确认就认定要找的人是她,男人没有开口叫她,而是低调地伸出手作了个来的手势。
薄荧背上书包朝他走去,等她走到男人面前的时候,他面带着笑意,特别亲切地说:“薄小姐对吗?请跟我来。”
薄荧跟着他一起往外走去,男人一边走一边说道:“接下来的试镜由台长先生亲自负责,我是他的助理,台长很欣赏你的表演,一会见了台长不要紧张,听他的吩咐就好。”
薄荧一心想着再过不久就要发车的长途班车,出声问道:“请问这次加时试镜会有多久?我还要赶六点钟的客车回家……”
男人含糊不清地说:“不用担心,台长先生会安排一切的。”
男人领着薄荧坐电梯从四楼到了顶层二十四楼,然后在最气派的一扇橡木门前停了下来。
“台长在里面等你,进去吧。”男人微笑着对她说。
薄荧迟疑地看着光滑明亮的漆木把手,西装革履的男人在一旁温和地出声催促道:“请吧。”
薄荧深呼吸了一次,随即在门上轻轻敲了三下,在得到里面一声“进来”后,扭开门把手,目光坚定地走了进去。
☆、第 9 章
豪华的办公室让薄荧一瞬间想起了电视里看到的豪宅,一个系着深蓝色印花领带的中年男人坐在宽敞厚重的深红色书桌后眼也不眨地看着她,下一秒,他从原本的座位上站了起来,面露热情的微笑走了出来:
“来,在这里坐吧,不要紧张。”应该是台长的中年男人先在房间中的待客沙发上坐了下来,薄荧朝他拘谨地笑了笑,在他对面落座。
薄荧没法不紧张,出生以来她接触过的最大的人物就是福利院的院长,户海电视台的台长在她看来就是一个庞然大物,一个遥远得不得了的大人物,就在一天以前,她都无法想象自己会和这样一个大人物说起话来。
台长从桌上翻起一个紫砂的茶杯,薄荧忐忑地看着他亲自往杯里倒着热水,想阻止又怕自己是在自作多情,台长往杯里倒满热水后,才突然想起似的,十分认真地抬头问薄荧:“你这个年龄的姑娘都喜欢喝饮料吧?你想喝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