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节(1 / 2)

鼓起勇气褪下驱壳的蜗牛在下一秒就遭到现实的碾压, 柔弱的身体在转瞬间变为一滩模糊的血肉。

她的五脏六腑、她的勇气、她的心灵, 俱都粉碎。

支离破碎的她,失去了最后的力气。

第二天早上,门铃再次响起, 和门后站着的人一样执拗的铃声连续不断地响彻在两层楼的民居里。

薄荧保持着和昨天一致的姿势,死气沉沉地蜷缩在躺椅里。不知过了多久,门铃声消失了,死寂重新笼罩宽敞的民居,然而没过多久,庭院里一声沉重的声响再次打破了寂静。

庭院和客厅之间相连的门窗被大力拉开,提着外卖盒子的时守桐在对上薄荧的视线后,身上紧绷的气息为之一松,脸上强烈的恐慌也跟着层层退去。

他站在门廊下,整个人就像一根被绷到极限后又忽然松懈下来的皮绳,过了好一会后,才缓过神来,一边若无其事地拍掉因为翻墙而沾上的泥土,一边故作轻快地说:“你饿了吗?我买了手工披萨。”

拍掉身上的泥土后,他大步走进客厅,习以为常地坐在薄荧身旁的地上。

时守桐一边打开热气腾腾的披萨盒,一边说:“这是当地人推荐我的一家手工披萨,听说在整个塞维利亚都小有名气,老板只卖早上十点到十二点两个小时,我九点去排队都没买上。还好那家老板好心,把自留的一份披萨卖给了我。”

他转过头,想得到薄荧的回应,而她背对着他,一如既往的沉默。

时守桐压下心中的心酸,笑得更加洒脱张扬:“你不想吃披萨?难道你想吃中餐?”

“你想吃什么?我带了一些餐厅的宣传单回来,你告诉我你想吃什么,我马上去——”时守桐话还没有说完,薄荧忽然开口:“……你的工作呢?”

“已经交接好了,汤俊同意放我一个长假。”时守桐笑着说。

“你在说谎。”薄荧依旧没有看他,用的却是漠然笃定的陈述句。

时守桐张了张嘴想要辩解,最后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从来都骗不过薄荧,不论是善意的谎言还是虚伪的谎言,她从来都看得明明白白——尽管,她现在连看他一眼的时间都不愿意施舍了。

“不要浪费你的时间在我身上了……你走吧。”

说完最后一句,薄荧闭上了眼,再也不肯开口了。

这一天,薄荧不知道时守桐是什么时候走的,她只模糊记得自己在他走后味同嚼蜡地吃了两块披萨,监督她按时吃饭的人已经不在了,没有人再来因为她的不规律饮食而责备她了,她本可以漠然地折磨自己的身体——就像从前一样。

但最后她还是拿起了食物。

多么可笑。

多么可怜。

即使他走了,她还是下意识地遵守着他的要求。

这个可笑又可怜的认知就像一根尖锐的细针,戳破了薄荧胀满痛苦的心脏,倾流而出的强烈痛苦化作眼泪,转瞬就湮没了她麻木的面庞。

薄荧的眼泪越是汹涌的流,她就越是面无表情地吃,直到悲伤彻底压倒了她,她再也无法咽下任何东西。

薄荧在桌上慢慢伏了下来,以颤抖的后背面对这个残酷的世界。

这场痛哭消耗了她残存的最后力量,等她起身去厨房喝水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血一样的残阳挂在天边,猩红的余晖染红了满院的鸢尾,桌上的披萨已经完全冷掉,房间里只剩下凝结的淡淡香气。

薄荧拖动着疲惫无力的身体挪到厨房,地上的那滩水渍和玻璃渣已经不见,时守桐在离开之前将它们清扫得干干净净。

薄荧忽然想起从前,对她来说已经太过遥远的从前,那时候时守桐还是一个连盐和味精都无法分清的少年,在他身上,有着寻常少年最常见的坏习惯,喝掉半瓶的饮料随手就放在一旁,在哪里脱掉外套就必定放在哪里,人生的字典里永远没有“铺床”两个字。

他一路扔,薄荧一路为他收,她曾带着甘之如饴的心情努力为他营造一个舒适安稳的空间。

在她和时守桐的这段关系里,她一直站在“守护者”的位置,竭尽所能的守护他的张狂天真,竭尽所能的维护他的幻想。

从傅沛令到时守桐,她已经习惯了迎合他人,习惯了忽视自己的需要,事事以对方为先。

她以为这就是恋爱的常态。

直到她接受了程遐。

与其说她接受了程遐,不如说程遐接受了她,从那以后,薄荧伸出手就有人第一时间递来胡椒瓶或纸巾,从那以后,薄荧的每一顿饭都有人监督,从那以后,薄荧的手再也没有空空落落。

再累再忙,为了改善薄荧的饮食情况,程遐都会每天天不亮就起床为她备餐;每到一个地方出差,程遐回来的时候必定会给她带一个有纪念意义的礼物;天冷的时候,程遐会提醒她加衣,下雨的时候,雨伞会自动出现在她的包里。

她身上的斑驳污点,她不说,他就从来都不问。

程遐让薄荧有生以来第一次明白,被人放在手心里呵护是什么感受。

汹涌而来的回忆如一把钝刀,粗暴地撕扯着薄荧的心灵,薄荧手中的塑料水瓶从疲软无力的手中跌落地上。

薄荧怔怔地望着地上的水瓶,忽然触景生情想起程遐离开那晚,在厨房地板上粉碎的玻璃壶。

行事稳妥小心的程遐,也会有失手砸碎东西的时候吗?是因为雷雨夜得关系吗?当时的他在想些什么呢?又是如何做下离开的决定?

他走得那么突然,就在数小时前还在承诺会一直陪在她身边,他走得又是那么从容,东西早已打包好,只需从衣柜里提出行李箱的一分钟时间,就可以大步离开。

温情脉脉——

又决绝冷酷。

第三天,第四天,时守桐都不约而至。

薄荧不给他开门,他就从墙上翻进来,变着花样给薄荧带各式各样的食物。

第五天,时守桐空着手出现她面前。他抽走了薄荧面前那本已经看了一天、却只翻了两页的书,对她露出狡黠的笑容:“你等一等。”

时守桐提着一大袋东西,急匆匆地走进了厨房。

没过一会,隔着数墙的厨房传来了砰砰咚咚的声音,薄荧在书房里呆呆坐了许久,等到好不容易耳中清静了,一股别样的香味也飘进了她的鼻子。

时守桐端着一碗有着荷包蛋的清汤面走进书房,在她身旁蹲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