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节(1 / 2)

自那天相遇之后,薄荧上学的每天中午都能在那棵树下看见时守桐, 他总是带着不重样的双人份的菜, 一脸比阳光还灿烂的笑容, 和说不完的新鲜话题在树下等她。

薄荧从他口中得知,他是因为父亲的工作调动才搬来了北树镇,也从他口中得知, 在他邀请薄荧一起吃饭之前,他就已经在北树公园里多次见到她一人吃饭的样子, 虽然时守桐没有明说他的救济行为, 但是每次都是两人份的便当盒已经说明了一切, 对于他的善意和同情, 薄荧没有戳破。

她已经太久没有遇到会对她释放善意的人,即使是同情也好, 她多么希望能有一个人, 愿意坐在她的身边听她说话, 愿意对她露出笑脸,愿意将她当做友人。

时守桐将她当做可以信任的人,对她毫无保留地倾诉着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他告诉薄荧自己家里那台新电视总是闪雪花, 是因为有一天他不小心将可乐泼到了散热口上,他告诉薄荧那次和赵泉动手,是因为赵泉当着全班同学面讽刺他成绩差,“上京再好的教育资源也救不了你”。薄荧甚至知道了时守桐在上一个小学最好的朋友的名字,而她越来越了解时守桐, 她就越来越不安羞愧。

因为她是一个连真实姓名都不敢坦白的人。

“今天我听同学说我们学校有个叫薄荧的孤儿,她的父母是亲兄妹,凡是和她扯上关系的人都会倒霉,那是真的吗?”

她用微笑含混了过去。她的微笑是轻薄的,用恐惧打底,好像天上的流云,风一动就散了。

这份来之不易的友情是偷来的,薄荧小心翼翼地藏在怀里,害怕被上天发现收回。

她的运气一向很差,她明白真相总有大白的一天,时守桐迟早会发现北树镇没有僰昭,有的只是被视为禁忌的薄荧。

她只是希望那一天能迟些到来,然而就像任何一次一样,她的愿望依然没有被上天听见,又或者听见了——只是每次听见她愿望的都是恶魔。

一周后,薄荧在下午放学的时候被屈瑶梅带着人堵在了操场。

“上次被你跑了,这次你就别想轻松过关了。”屈瑶梅狞笑着说:“你今天必须当着所有人说清楚,你和陈厚是什么关系。”

薄荧不安地用余光扫视目之所及的人群,试图找到脱身的方法:“……当然是孤儿和护工的关系。”

“你哄鬼吧?”屈瑶梅憎恶地、嫉妒地盯着薄荧,充满恶意的目光有如实质,狠狠戳在薄荧的脸上:“你就是个撒谎精、扫把星、狐狸精、狗杂种——”

一句一句,屈瑶梅的诅咒重重砸在薄荧心上,将她的心灵砸得支离破碎。

薄荧的周围有很多人,除了一脸恶意的屈瑶梅和其同伙、还有装作什么也看不见的学校老师、聚在附近掩口而笑、指指点点的同校学生——薄荧孤零零一人站在他们之中,被看不见的海水覆盖了头顶,夺走了所有氧气。

这就是她的人生。

日复一年地被厌恶,被否定,被排斥。她的存在有什么意义,她不知道。未来的光在哪里,她一丝一毫都看不到。她只是想要活下去,机械地跟着生存本能,挣扎着活下去。

因为一个人太孤独了,所以她不想死去。

她害怕一切就此结束,害怕没完没了的寂静,害怕一望无际的黑暗。

即使毫无尊严,如同火山口边生存的管状虫一样,她也要活下去。

“你那是什么眼神?你还有意见?”

屈瑶梅嫌恶地眯了眯眼,抬起肥壮的大腿猛地踹了薄荧一脚。

那一脚踹在薄荧左大腿上,她踉跄着后退几步,裤子上多了一个沾着泥土的明晃晃的大脚印,屈瑶梅的跟班看着她狼狈的模样,哈哈大笑起来。

薄荧沉默地站在原地,黏稠的黑色海水里无声无息地涌动着波浪。

她不是没有向外界求救过。

一开始,老师们会出手制止,然后孩子们就会收敛一段时间,等到事态平息后再固态萌发,当孩子们对施恶行为开始习以为常,老师们的言语制止也就越来越没有效力,往往是上午她刚刚求助老师,下午就会迎来更激烈的报复。当她的求助次数越来越频繁后,老师们的回应也越来越敷衍,在她多次向赵泉和其他老师寻求帮助未果后,其中一个老师皱着眉头这么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为什么他们不去欺负别的人,偏偏要来欺负你呢?”

是啊,为什么他们不去欺负别的人,偏偏要来欺负她呢?

为什么,世上那么多人,遭遇这一切的人——偏偏是她呢?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善良的人最后总会得到幸福。”婆婆一遍遍地教导她。

她应该做个善良的人。

可是她一直浸泡在黑色的恶意里,她的心也渐渐染上黑色。

“你……”薄荧直直地看着屈瑶梅。

“你想说什么?”屈瑶梅皱起眉。

“你怎么……”

就像她无数次质问薄荧的问题一样,薄荧也想问问她。

你怎么不去死。

你死了就好了。

像你这样的人,为什么不去死?

“僰昭!”

一声惊异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薄荧的心如同缀着铅块,垂直往下落去。

单肩背着书包的时守桐拨开人群,快步走到她身边。明明比她还低两个年级,但时守桐已经比在场的大多数人都还要高,在一群或矮或胖,或黑或脏的县城男孩里,又白又高的时守桐如同鹤立鸡群,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你说她是僰昭?”屈瑶梅紧紧皱起眉,随即又迅速舒展开,她转头看向薄荧,对她不怀好意地笑道:“我怎么不知道你改名了,薄荧?”

屈瑶梅的跟班跟着起哄道:“这是你的艺名吗?你出道啦,薄荧?”

“我就说你是狐狸精,走到哪里都勾人,你把我们的脸都丢完了!”

屈瑶梅举起手,狠狠挥向薄荧。

在薄荧的眼中,和屈瑶梅的手掌同时放大的还有时守桐震惊的脸。

即使她再怎么小心翼翼地掩藏,恶魔还是发现了她的秘密。

“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不应该很受欢迎吗?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在学校听说过你?”时守桐曾问过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