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无忧若有所思地点头,司马衍又笑道,“时机偏生就是这样巧。我刚刚命人去武昌将他请来建康,他却在这个节骨眼上了战场;上了战场也便罢,可他偏偏又立了大功,来了建康。”
无忧对着司马衍的侧脸眨了眨眼睛,“陛下,你很期待与他见面吗?”
“这是自然。”年轻的帝王唇角微翘,他再放眼看向枣红马上那挺拔的少年郎,沉吟道,“此人出身虽不显,但年轻有孝举,又立了功名...今后的前途,不可限量。”
听了司马衍的话,无忧这才放下心来。她垂下眼帘,心中暗道,知道桓郎君行凶的人,只有他们曹家之人。而阿父先前亦曾说过,自己今后会照拂他,想来那歌谣便是自家阿父所做,想要帮忙助长桓郎君的名声。
将缘由想通了,无忧跟着抿唇一笑。
她看向了台下那人,应道,“是吗?那这桓郎君,还真是不是一般的厉害呢!”
... ...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场上的喧嚣声渐渐平息了。
趁着骑士们排列的时机,无忧仔细数了数,发现场上陆陆续续一共来了二十八骑。
在这二十八骑中,又约有七、八人是来自陶家军的生面孔,剩下的大部分则是他们建康各个世家的儿郎。
陶侃部虽是打了个大胜仗,可这些陶家的军士来了建康,照样受到士族们的轻视。原因无他,陶侃本人便出身寒门,他任下的部属自然多与他同,都是来自寒门小户。
士庶不通席,何况这些人又都是在军营里打滚的军汉,更为建康的士族子弟们所不齿。
甚至只是重九宴上的一场戏射游戏,等骑士们按序排成一列后,就见建康儿郎与陶家军中间隔出了一个明晃晃的大空子,彷如楚河汉界一般,双方壁垒分明。
司马衍的目光盯着中间多出的那块空挡,不由嗤笑一声,“丢人现眼。”
无忧心中一动,刚要细问,却听三声鼓响,赛道两旁的令旗“唰”得一声竖起,二十八骑争先恐后地跃上赛道。
起初的几处土石障碍并不很难,众骑之间你前我后,还能保持并驾的距离。等再过了几处矮拒马,便有一大批建康儿郎被远远地甩开了距离,其中颍川陈氏的小郎君骑术不精,过那矮拒马时,身下马匹竟带着他直往赛道边上窜去。
陈郎君的马匹乱窜,在他身旁、身后的那些人便全部遭了秧。只见末尾几人惊得惊,摔得摔,好在边上的护卫们及时出手,将他们纷纷救下了赛道。
经这一番,建康这方立时便刷下去了六、七人。末尾这几人刚被清下场,打头的几名便从那边绕了过来。只听马蹄声隆隆,无忧定睛一瞧,却见当先五人中的熟面孔只有王家二郎一人,其余四名皆是出身陶家军中的小郎君。
在那四人中,无忧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枣红马上的桓崇。
与那姿态翩然的王家二郎不同,桓崇只是简简单单地伏趴在马背上,整个人快得好像一只离弦的箭。他身下的那匹枣红马也是异常灵便,地上有任何障碍,都是轻轻松松一抬蹄子便跨越过去。
一轮过后,又有一众骑士被淘汰下了场。等再行到赛程最后一段,那打头的五人也逐渐分出了先后的次序来,其中骑着白马的王家二郎与骑着枣红马的桓崇领在最前面,二人双头并进,互不相让,竟形成了胶着之势。
最后这段路可说是戏射赛最难的一段,每隔了不远,便布了一处路障。那王家二郎不愧是连续三年的魁首,只见他从容纵马,衣带翩飞,几个翻越毫不费力,轻易便赢得了满场的喝彩声;而桓崇的马似是冲锋惯了,翻越连续障碍时左支右绌,节奏便不大流畅,等跃了障碍后也使不上力,几个翻跃下来便渐落了下风。
无忧正紧张地盯着枣红马背上那人,却忽听四面八方传来一阵欢呼声,她忙从座位上站起身,趴在栏杆上向终点的方向看去。
只见那王家二郎率先翻过最后一道花障,几步便冲至终点的花架处。他勒马站定,已经对着那花球搭弓瞄准了。
司马衍似是有些诧异,他也起身到了无忧身边,笑道,“这下看来,王家二郎倒是真有些本事的!”
无忧不禁轻轻地叹了口气,可就在那时,桓崇一扯马绳,连人带马,飞跃般地跨过了最后的一道花障。
桓崇身下的马不停,他也没有勒马的心思。
那王家二郎回首望了桓崇一眼,似是有些心急,也似有些诧异。他忙将手中之箭射出,却是一击未中,只是湛湛擦过了花茎。
桓崇的马依旧在前进,可他不管不顾,只在快马上伸手张弓。不等王家二郎再射第二支箭,桓崇一箭便“嗖”得飞了过来。
白羽箭挟力,直接割开了花藤,刚好桓崇飞身而至,那只红黄相间的菊花球便正正好好地落进了他的怀里。
... ..
秋阳杲杲,桓崇将那枚红黄相间的大花球高高举起。
红的花越发耀眼,黄的花也越发灿烂。
场上似是安静了有那么一瞬,随即声如雷动。谁也没想到,这位桓郎君后发而先至,竟能从王家二郎手中将那魁首生生夺了去。
场上那人,意气风发。无忧望着他的模样,也跟着笑得眉眼弯弯。司马衍看了看身边的小娘子,问道,“这场戏射如何?无忧满意否?”
无忧忙转过身来,向他连连点头,“真好看!王郎君不差,桓郎君却更厉害。陶家军的实力,真是名不虚传!”
司马衍这才满意地笑了,他回到座位边上饮了口茶,一回身,却见无忧还趴在栏杆处向着旁侧瞧。
“无忧还在看什么?”
司马衍的高台一侧,便是各个高门女眷所在的地方。无忧趴在栏杆处,便可将下面发生的一切都看得一清二楚。
只见一个侍从走到桓崇近前,两人说了些什么,桓崇这时抬头,向女眷所在的高台瞧了瞧,便将那花球交给了那侍从。不大一会儿,便有一名宫人双手端着盛了花球的托盘,上了女眷的高台。
那宫人到了一名手抚栏杆的陌生女郎身边,一躬身便将托盘举高,笑吟吟道,“陶娘子,这是桓郎君献上的花球。”
原来,江左事事讲求风流,重九宴上戏射的传统,便是由男方射落花球,再献给看台上的女眷。譬如那王家二郎,头三年射落那花球后,都是指名送给了他琅琊王家的小妹。
“那位是陶公家来得小娘子。”司马衍看了一眼,道。
那陶女郎身段姣好,此时转过身来,露出一张又惊又喜的秀面。她接过花球,深深嗅了一口香气,再往校场上那牵马而归的少年望去,脸上像是泛起了淡淡的红晕。
“陶娘子?!”无忧的视线从那女郎的脸上,转到了她手中所执的花球上。她将眼睫一眨,却露出个好看的笑容来,“那花球,真好看呢~”
... ...
戏射结束,众人各自散去。
司马衍与无忧一同步下高台,他一面走,一面道,“无忧,你若喜欢那花球,一会儿我命宫人给你往车上装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