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芙拿出手机,给马经理发了个短信,说自己不舒服,先回家休息。发完自己都觉得这个理由不
靠谱得可笑,但也只能先这么着了。
等身边那位把车开进楼兰路的时候,她这才想起来告诉他:“我已经不住这儿了。”
他有点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我离婚了,搬出来了。”她不看他,低头看自己的包,“我爸妈还什么都不知道,你别告诉他们。”
他半天没说话,把车开到了路的尽头,才问了句:“那你现在住哪儿?我送你过去。”
“钓鱼巷。”
他立刻调转车头。
两人还是不说话。他专注地开车,她则扭脸看向窗外。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开口说:“我当年离婚的时候,也是先斩后奏。”
她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离了有大半年,我家里人才知道。姥姥气得两天没吃饭。”他又说。
她还是看着窗外,心却跟化冰似的开始滴水了。
“我父亲那时候已经不在了,母亲身体也很不好了,这事儿直到她去世,我们都瞒着她。”他接着说。
她慢慢把脸转过去,看着他,这张黑脸膛的轮廓,她在心里早已温习过不下千次了,这会儿她也还是觉得看不够。她张张嘴,想对他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心里恍恍惚惚地升腾起一点儿希望,但一想起他说她俩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那点希望的小火苗又黯淡了下去。谁知道他是不是又给她这个晚辈传授过来人的经验呢。
她强迫自己把脸转过来看着前方,眼睛酸酸的,心里也跟着酸了起来。
车快开进钓鱼巷的时候,他忽然叫了她一声——
“丫头。”声音里有种从没有过的温和。
她的心一颤,双眼也瞬间朦胧了起来。她忙埋下头,让长发垂到侧面去盖住脸。眼泪“啪”地掉下来一滴,砸在手背上;“啪”,又是一滴。
“你还没告诉我是钓鱼巷多少号呢。”那温和持续着。
“二十三。”她说。声音里有点喑哑的颤抖。
他听出来了,吃惊地看了她一眼,想说点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缓缓地把车停在了那座筒子楼外,说:“到了。”
他看见她忽然从包的夹层里摸出一对压瘪的耳塞,是在医院的时候,他给她的。她把它们搁在面前的凹槽里,努力克制着声音里的异样,嗫嚅了句:“早该还给你的。”
然后便下了车,头也不回地往筒子楼里走去。她始终没再看他一眼。
他望着那对在空气里早胖大起来的耳塞,心陡然间重了。
第二天,晓芙去上班的时候,迎接她的是马经理那张笑意盈盈的脸:“小张,牛胖子那个高中同学跟你什么关系啊?”
晓芙看他一眼,装糊涂:“什么什么关系?”
“你就装吧!一桌人都看出来你俩不一般了。”
“我俩怎么不一般了?”
“你前脚去洗手间,他后脚就告辞,说今天上午有个手术,跟着你就也没影儿了。我们还正打算让服务员上女洗手间捞你去呢,嘿,你就‘呗’一条短信过来,说你不舒服,要先回家了,此地无银三百两么这不是?牛胖子两只眯眯眼笑得都看不见了!”马经理笑得咯咯的。
“马经理,你怎么这么八卦!”晓芙白他一眼。
“哟,害羞呢还?放心!我们都是过来人,这点儿猫腻儿我们一眼就看出来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晓芙不理他了。
那边厢,牛秘书一早就给致远打了个电话,嬉皮笑脸地问他和晓芙是什么关系。致远坦白地告诉他,晓芙是他一个熟人的女儿。
牛秘书根本不信:“什么熟人的女儿?你小子别是把手术做人床上去了吧?”
“说什么呢!你小子,心里就没块干净的地方!我正要给你打电话呢,以后出去喝酒应酬,就别带这丫头了,算我欠你个人情!”
牛秘书坏笑道:“成!兄弟的女人我老牛绝不染指!”
晓芙爸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那个成天唧唧哇哇的女儿,开始变得恹恹的起来。他把这归结为,长期不出去工作,与社会脱节的结果。他把他的这份忧心告诉了晓芙妈,晓芙妈冲冲地回他一句:“她自己婆婆丈夫都不说她,你管她呢!”
自上次他“积极”张罗致远和晓芙小姨的相亲宴开始,晓芙妈的态度就转变了些,三不知的开始搭理他一两句话了,虽然老跟积攒了八百年怨气似的。有一天在书房晨读的他,听见了外间有吸尘器的声音,还以为是晓芙回来了,便拄着拐去客厅一看——
晓芙妈正躬着身子在那儿推动吸尘器呢。
这么熟悉的场景,他看了二十来年,第一次从心底生出一份欢欣。
晓芙妈却瞪他一眼,又冲他放出八百年的怨气:“看什么看?你以为我愿意收拾啊?这房子里的家当我也有一半,我怕生蟑螂,糟心!这家里糟心事儿已经够多了!”
“好好好,我不跟这儿挡你事儿!”晓芙爸喜滋滋地拄着拐,一跳一跳地又回了书房。
这会儿,他“据理力争”了一句:“我是怕她老在家呆着,呆成了个废人!”
晓芙妈一句话给他堵回去:“她就成了废人,有鸿渐养着她,要你瞎操什么心!”
晓芙爸只好唉声叹气地住了口。
正郁闷着,致远的一个电话让他又喜上眉梢。
喜上眉梢的晓芙爸立刻给女儿打了个电话,和蔼地说:“姑娘,晚上回来陪爸爸下盘棋。” 他现在渐渐学会了策略地女儿沟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