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是早就报了名的,六中的高二生高考政策是真刀真枪的考,不是那种伪造假学籍的“练兵”。这相当于允许学生提前毕业,而既然已经“毕业”,那今年窦寻缺考也好,考砸了没去也好,无论如何,他要是再打算参加下一年的高考,就不能算是应届生了。
莫名其妙地把自己弄个“复读”,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吗?
七里香把这件事的利害关系掰开揉碎地跟窦寻说:“你知道这里头无形中差了多少事吗?有些学校和专业招生对往届生会有限制,当然,限制不多,你要是没有这方面的志向也不影响什么,但是你以前参加竞赛的加分也就作废了啊!高考一分差多少人啊窦寻,你到底懂不懂事!”
窦寻听完,淡定地回答:“分只要考得够高,多那几分少那几分影响不大。”
七里香差点让他这番大言不惭气晕过去。
七里香崩溃了:“你这到底又因为什么?”
“想在高中再赖一年”这个理由实在拿不出手,于是窦寻想了想,说:“今年不想考。”
七里香发现自己跟这熊孩子基本没法沟通,只好紧急给窦俊梁打电话。
窦俊梁正被闹分家的原配和一干小狐狸精们折腾得焦头烂额,但听说是高考的事,到底还是拨冗来了一趟学校。
谁知七里香因为上次请家长而不得的经验,叫完窦俊梁,又给徐进打了电话,徐进女士身在开曼群岛,实在鞭长莫及,只好辗转通知了祝小程。
然后……窦俊梁和祝小程这对天造地设的怨偶,就在七里香的办公室里狭路相逢了。
七里香事实原委还没阐述明白,祝小程就先行展开了她的撒泼大法。
那大美人顶着一脸要哭不哭的表情,强行搂着窦寻,指着窦俊梁说:“儿子,你跟妈妈说,是不是因为他整天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影响你考试心情了?窦俊梁我告诉你,孩子现在正是关键时期,要是因为你耽误了他,我就跟你没完!”
窦俊梁觉得这个女人简直不讲理:“哦,这还怪上我了。谁十年不着家?是我吗?你问问窦寻,走在大街上见你,他还认不认识你这个妈?现在你还跟我来劲了!我告诉你,你来不着!”
七里香一个脑袋变成两个大:“二位,冷静,冷静一点……”
窦俊梁手一挥:“老师您听我说,这女的没回来之前,我们爷儿俩过得挺好,是吧窦寻?您也知道啊!那孩子成绩也不错吧?今年高考也是人家自己要求自己争取的——嘿,我就纳了闷了,祝小程怎么你一回来什么都跟着乱套啊?”
话音没落,祝小程已经尖叫起来:“窦俊梁,明明是你把孩子丢在你们老家那臭山沟子里不管的!”
窦俊梁立刻火冒三丈:“对,我们老家是臭山沟子,你是城里人!我们全家都贫下中农,你丫是城里吃配给的大小姐!那么看不起我,你当初干嘛非死乞白赖地跟我结婚?”
祝小程啐了他一脸:“呸,臭不要脸!”
七里香:“……”
祝小程怀里有一股浅淡的香水味,并不浓烈,但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诡异的成分,一阵一阵地钻进窦寻鼻子,让他闻着有点恶心。
祝小程一颗慷慨激昂的唾沫星子落在了他手背上,窦寻忽然觉得自己受够了,一把推开祝小程,冲出了七里香的办公室。
然后他在老师办公室的楼道尽头看见了徐西临。
每天都黏着他的窦寻突然默不作声地一个人去了老师办公室,而且半天不见回来,徐西临有点不放心,放了学就跑到七里香的办公室,他不怕七里香,要是平时也就大喇喇地敲门进去了,谁知徐西临没来得及敲门,先隔着门板听了一耳朵的哭闹跟谩骂,还以为自己到了居委会的家庭矛盾调解室。
徐西临尴尬地在办公室门口转了几圈,就见那办公室的木门飞着打开了,一个人台风似的冲了出来。
徐西临一愣:“豆馅儿!”
窦寻充耳不闻,只顾闷头往楼下跑,徐西临把书包往肩上一甩,连忙追了出去,两人以百米冲刺的速度一追一跑地飞奔出教研组办公楼,徐西临总算在教二楼门口拽住了窦寻,小心翼翼地问:“什么情况啊?”
窦寻没有遗传到祝小程动辄歇斯底里的毛病,他的愤怒不动声色,痛苦也悄然寂静。少年单薄的胸口无声地剧烈起伏着,脸跟衬衫几乎褪成了一色。
徐西临试探着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肘,窦寻却忽然一转身,结结实实地抱住了他。
徐西临一侧的肩上还挂着一个沉重的书包,两只手只能不对称地抬着,不知道放在哪,他不由得有些尴尬,因为感觉这一抱里的意味似乎和男孩们平时百无禁忌的肢体接触不同。
“不是……”徐西临小声嘀咕了一句,“到底怎么了?”
窦寻没吭声,轻轻地闭了一下眼,感觉天下可立足处,于他……只剩下了这么一隅。
第15章 成年趴
徐西临从学校教育超市里买了一袋鱼片挂在单杠上,双手一撑就坐了上去,问:“你去七里香办公室干什么?”
窦寻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自己荒谬的决定说了。
徐西临:“你干嘛不考?”
窦寻方才悲愤交加的激烈情绪有点过去了,有点想拿鱼片把徐西临的嘴塞住,因为实在不耐烦再听他把七里香的话重复一遍。不过七里香不会随便出手挠他,徐西临可说不定,窦寻有点没力气打架了,于是没有付诸行动。
他也翻上了旁边一架单杠,食不甘味地嚼了一会味精放多了旳鱼片,有几分冷淡地回答:“不想考。”
徐西临双手撑在两侧,感觉正装的衬衫穿在身上真是怪不舒服的,有点行动不便的束缚感。他心想:“不想考你瞎报什么名?”
不过徐西临知道,窦寻刚才肯定已经被老师家长念叨了一溜够,这会耳朵里不缺告诫和教育,窦寻这孙子拧得很,要是他自己不想考,真把他绑上考场,他也敢交白卷。于是徐西临斟酌了一下,半带安慰半带真情实意地说:“那也正常,我也不太想考。”
窦寻:“……”
徐西临说完觉得意犹未尽,又顺口抱怨:“其实我还不想上高三,高三天天晚自习上到八点多,晚上还得在食堂吃——听说咱学校食堂炒菜里经常混进扫帚苗,发愁。”
窦寻感觉他的愁实在发得太肤浅,把头一偏,不想搭理他了。
谁知徐西临又说:“不过你要是能跟我们再玩一年也挺好的。”
他说了两句废话,到这里,总算是搔到了窦寻莫名其妙的痒处,他方才炸起的毛一点一点地顺溜下去,近乎沉静地“嗯”了一声,心情渐渐由阴转晴。
夕阳渐渐熄灭,起了一点微末的凉风,从被晒了一天的地面上寻隙钻出,少年人两条长腿从单杠上垂下来,有一下没一下地来回荡着,窦寻看着教学楼角落上亮起来的灯,对徐西临说:“张老师问我将来想干什么,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要干什么。”
徐西临反应了一会,才想起“张老师”说的就是“七里香”,他顺着窦寻的话音想了想,发现自己爱莫能助,因为他也不知道将来想干什么——徐西临十分迷茫,过去将近十七年的生命里,他小小的喜怒哀乐起伏大抵是围着“今天可以去哪里玩”,或者“老师又压堂”之类的鸡毛蒜皮起伏,无暇去思考“未来”那么遥远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