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像绿雪说的,也多亏他灵机一动,扯了“大将军”“二将军”的旧话来搪塞。长公主殿下当下看来是信了,只不知回去细想会不会发现破绽。
想到此处,宋长康有些复杂地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得绿雪,到底是四郎□□出来的人,虽然年轻显得轻率,才智还是有的。
“老弟叫哥哥好等。”彭虎粗噶苍老的声音从楼梯顶端传来。
声音很大,如同炸雷。
宋长康浑身一颤,忙道:“老兄噤声。”
彭虎嘿然一笑,斜着眼睛瞪着宋长康,阴阳怪气道:“你怕了那燕狗公主,是也不是?”
宋长康苦笑道:“老兄莫要挖苦小弟……”他擦着额头的汗水,“那公主带了两队羽林卫,老哥却只有一人,小弟是怕这般鲁莽动手,害了老兄。”
彭虎狐疑地瞪着他,“当真?”他方才是真的要动手的,看到宋长康的眼色强行忍了下来。方才离那燕狗公主只有十余步远,真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千真万确。”宋长康忙回答着,又快步走到书架旁,把开着的长窗关了起来。
彭虎冷笑道:“原来如此。那老弟可不必担心,区区两队羽林军,老夫还不看在眼里。”说着摩拳擦掌,就要破窗而出。
彭虎与宋长康在魁星楼上僵持不下,楼下的柏树旁,燕灼华与十七却正进行着一场有些诡异的对话。
很罕见的,这次的话题是十七主动提出的。
他在宋长康离开后,忽然低声道:“我是谁。”
燕灼华原本翘脚坐在树洞边沿四顾望着风景,闻言有些恍惚,她歪头看向十七,确定方才真的是他在说话。
“什么?”她惬意地眯着眼睛,随意地问了一句。
十七却是眉头紧皱,转头面对她,慢慢道:“殿下,我是什么人呢?”
就像是晨起在竹林木屋里,宋元浪问的那样。
“你是陛下送给长公主殿下的生辰贺礼,那么又是谁把你献给了陛下呢?”
这疑问就像是落在枯草荒原上的火星,瞬间燎原。
他究竟是谁,从哪里来,又曾生在何处?
十七往记忆里寻去,却只撞上一片迷蒙的白雾。
生命的过去是无言的混沌,一切从在湖中被她扶起那一刻才开始鲜明。
好像在那之前,他在昏暗痛苦里挣扎了许久;那一夜玉奴对战,沸腾人血的擂鼓声中,对面劲风扑面的大刀下,求生的本能让他振发起来。
然而在那之前,他分明记得自己只是昏沉在黑暗里,浑浑噩噩着。
他曾是那样一个蝼蚁般的奴隶,又有什么惹眼处,竟引得旁人将他献给了陛下。
而他又是哪里入了陛下的眼,竟让陛下将他送给殿下作为生辰贺礼。
陛下早就知道这份贺礼能让殿下满意么?
十七喃喃道:“殿下,我是谁?”声音很轻,却含着重逾千钧的犹豫与恐惧。
燕灼华仔细看着他,表情也随之严肃起来。
她站起身来,握住他的手臂,道:“你怎么了?”很是关切。
十七听出她话里的关切意味,心头一热,几乎要将内心的猜测和盘托出。
他想过,自己的来历多半有些蹊跷。他这一身的武艺,不是寻常奴隶能学到的。底下的人将他献给陛下,陛下就将他转送给殿下,而他竟然就那么恰好地讨了殿下喜欢。
究竟是谁那么懂她的心思?
而她的心思,究竟又是什么。
那揣摩透了她心思的人,将他拐着弯献上,是含了要对她不利的后招吗?
从前不曾想过这些,每日呆在她身边,已是无边喜乐。然而自从来了南安,他的眼睛一日好似一日,原本脑海中蒙着的迷雾也仿佛随之渐渐淡去了。于是这些恼人的想法也丛杂而生。
他想起那救了殿下的和尚舍千子的话来。
舍千子说,这叫三千烦恼丝,要他剪掉就自在了。
果真如此么?
起了这个念头的瞬间,他想到的却是,若是他剃去满头乌发,殿下还会要他陪伴左右么?
“你究竟怎么了?不舒服么?”燕灼华见他只是沉默,担心地推了推他胳膊,心道,难道是今日去宋元浪去治眼疾出了什么问题——这会儿引出后遗症来了?不然怎么好端端问起怪话来。
“你是谁?”燕灼华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还能是谁——你是十七啊。”说着伸手贴在他额头上试了试温度,“又没发烧,怎么说起胡话来?”
十七轻声道:“在我成为十七之前,我又是谁呢?”
这些时日来,一直窥伺着殿下的那些人,究竟所为何来?
宋家西跨院墙外树冠里藏着的人,每日送新鲜芍药给殿下赏玩的那个丫鬟,连同方才逗得殿下欢笑不止的绿雪——甚至就在这一刻,不远处魁星楼的高阁上藏着的人。
他们身上都有一种共性。
那特性,他是如此熟悉,以至于在周围人毫无反应的情况下,他会立即警戒起来。
然而他又为何会对那特性如此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