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宫噤声,皇上的脸色迅速沉了下来,“混账!常永贵!你现在亲自带着人去!去承乾宫把信贵人带过来!”
皇上这一声命令,绣玥才意识到,今日鄂啰哩居然未陪伴在皇上身边,又是他的徒弟常永贵在御前伺候。
这倒真是稀奇。
“皇上,皇上,”汪福寿这时从殿门外小步躬身跑进来,至御前打了个千儿,“禀皇上!承乾宫信贵人到了。”
他回了话,在原地僵着半天,却见圣上仍旧沉着脸,不置一词。汪福寿无法,只得转向皇后。
皇后道了一声:“传信贵人进殿吧。”
绣玥自进宫后,还未见过这位传闻中的信贵人,不禁也好奇这位信贵人是何等的人物,顶着后宫宠妃的光环。
绣玥厚着脸皮想,她虽然也怠慢皇上,可那都是无心的,这位信贵人却是有意如此,如此的胆大。
顺着殿门口望去,只见走进殿中的女子,一袭耀眼的华服,青绿色的蜀锦包裹着玲珑纤细的身姿,清纯曼妙,肌肤胜雪,眸光深邃,似是一朵在暴风雨中盛开的花朵,娇艳又脆弱,实在是惹人爱怜。
绣玥仔细瞧见信贵人的真容,也忍不住在心底赞叹,眼前这个,可真是个冰山美人啊。
说起来,春常在也十分美丽,与信贵人的美却是两种风格。春常在的美夺人眼目,是十分艳丽洋溢的一种美。信贵人的美摄人心魄,是一种飘忽缭绕又带着一丝冰冷的美,美得不切实际,恍然触到时却又心惊。
信贵人走到殿中间,盈盈一福身,面色如常道:“皇上恕罪,嫔妾来晚了。”
皇上的脸色还冷着,不置可否。
信贵人就只能施着礼。
諴妃瞧了一眼上方皇上的脸色,在座位上打趣着道:“信贵人,你跟皇上使了一个多月的小性子,终于也肯出来了么?”
“本宫若是没记错,这如今宫里受罚禁足的,只有玉贵人和玥常在呀,信贵人,你与获罪受罚的嫔妃一同前来,岂不是自贬身价么。”
諴妃笑了,简嫔和莹嫔还有后宫的几个嫔妃便都跟着笑了。
信贵人本来屈身,听到諴妃的话,便站了起来。
“皇上,嫔妾今日梳妆打扮的时间久了一点儿,所以才来晚了,还请皇上恕罪。”
简嫔“呦”了一声,“简直是笑话。今日合宫家宴,皇上皇后在此!六宫皆在!信贵人,你竟然只是因为梳妆打扮就迟来,你简直荒唐!你把咱们皇上,皇后娘娘至于何地?”简嫔倏地站起身,“启禀皇上,皇后娘娘,嫔妾觉得,应该治信贵人的犯上不敬之罪,以正后宫风气!”
简嫔此言一出,在座的嫔妃都替信贵人捏了把冷汗,绣玥在末尾处双手捧着粥碗,小口小口窃喜地喝着粥,上一口喝到了小奶酪,这一口似乎是爽口小肉丁。
直到殿内一阵阵笑声传过来,她放下碗,还没搞清楚什么状况。
当事人的信贵人嘤嘤地笑出了声,她恣意地瞧向简嫔,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简嫔娘娘,皇上在此,皇后在此,你何必在皇后娘娘的殿中咆哮,倒显得是简嫔娘娘你,不敬皇上皇后呢。”
皇上在场,简嫔不好发作,她方要不甘辩驳几句,却听得信贵人又说:“简嫔娘娘,您可千万别跟嫔妾一般见识。嫔妾还年轻,您再不济,也是一宫的主位了!
您现在是什么都不愁了,就算皇上一两年不翻您的牌子,您也无关痛痒,您跟着諴妃娘娘,熬上了一宫主位,享着嫔位的俸禄,您可算是安枕无忧!可嫔妾不成呀,嫔妾只不过是个小小贵人,刚进宫那会儿,皇上看我这新人新鲜,才命嫔妾在承乾宫里代掌一宫主位,说到底也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如今嫔妾进宫已有两年,哪还算得新人,只怕呀,哪天皇上一高兴,再看中了新人,封了嫔位入主承乾宫,也就没了嫔妾我的立锥之地呢!”
说到最后信贵人翻了简嫔一眼:“都说君恩如流水,一去不回头,嫔妾想要笼络住皇上的圣心,再不好好的打扮一番、讨好皇上,后半辈子在后宫的日子,可不知要何等的凄凉?”
简嫔气急了,“皇上,皇上您听听,您听听信贵人当着您的面,就对臣妾如此不敬,臣妾好歹是您亲封的一宫嫔位,皇长女的生母,抚养了宫里唯一的嫡公主!她这样侮辱臣妾,安的是什么居心哪!”
原来这信贵人不单是个冰川美人,还是个带刺的仙人掌呢。绣玥放下手里的哈密瓜,不禁在心里揶揄着皇上,这可真是最难消受美人恩啊。
“信贵人,”颙琰的声音,隐隐呈风雨欲来的濒危之势,“皇后的储秀宫里岂容得你这样放肆!是朕太过纵容你了,将你宠的不成样子!”
皇上发了雷霆之怒,满殿在座的嫔妃都生怕会殃及池鱼,绣玥也立刻乖乖地暂停了吃食,老老实实坐着。每到皇上发怒的时候,她往往是跟着倒霉的那一个。
而当事的信贵人呢,仍然淡然自若,一副丝毫不以为意的样子,反而还漫不经心地笑着,“唉!嫔妾还真是怀念刚进宫的时候,那时太上皇尚在,和珅掌握朝中大权,暗中监视着皇上的一举一动,差点就挑拨太上皇废了您的储君之位,孝淑皇后去世,皇上都不能以皇后的规格来办丧,那时候的皇上,常常来嫔妾宫里,让嫔妾就这么陪着您。
皇上您对嫔妾说,孝淑皇后与您相伴二十多载,您痛失结发之妻,没了知心人,您说您喜欢嫔妾的性子,从不曲意逢迎,从不装假,您夸嫔妾贴心,活得恣意,喜欢的时候嫔妾千般万般好,如今呢,嫔妾梳妆迟来是错,嫔妾说了两句实话,您也是厌弃。
皇上,您还记得当初在承乾宫中对嫔妾的诺言吗?民间男子尚且重承重诺,皇上是一国之君,短短两年光景,您就嫌弃嫔妾,预备对嫔妾食言了么。”
信贵人冷笑了一声,一手抚着脸,“皇上心里既已有了新人,嫔妾擦再多的粉,又有什么用。皇上是天子,预备如何处置嫔妾,嫔妾承受就是了!”
说罢,便是一副听之任之的架势。
“放肆!”
家宴之上,众嫔妃在侧,皇后脸上染了一层薄怒:“皇上贵为天子,岂容妾室胡乱指摘,信贵人,你还敢妄论前朝,简直忤逆犯上,皇上,是臣妾管教无方,如何惩治信贵人,还请皇上示下。”
諴妃紧接着道:“皇后娘娘所言极是,信贵人如此僭越犯上,后宫实在容不得她。”
简嫔和莹嫔道:“请皇上从重治罪!”
一连串的话说完,从上到下,都在等着皇上最后的发落。
而居于上位的皇帝,听了信贵人的一番话之后,反是良久的无言。
信贵人是在控诉,他的恩宠已给了别人。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他有那样一位英明伟大、高高在上的皇阿玛,又逢和珅从中挑拨,饱受猜忌,只将包衣出身的喜塔腊氏指给他为福晋。绮雪身为继室,一路恪守着祖宗家法,諴妃只会想着讨他的欢心,最难的两年,步履维艰,他都是在信贵人的宫中,才能得片刻的安生。
他曾允诺,会宠信贵人一生一世,即便没有爱,恩宠亦是经久不衰,这是他许给信贵人的。
从前信贵人跟他闹情绪,避着几日不见他,他便会念着见一见信贵人,是从何时开始的——
自从遇刺之后,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他未曾见过信贵人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