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身边却似真的有人“嗯”了一声,然后用手轻触她的肌肤,仔细为她拭去眼角残泪,动作温柔而耐心。她犹在半梦半醒间,恍惚中摸索着抓住那人修长而温暖的手指,满心依恋地轻贴在脸颊上,半晌才猛然清醒过来,睁开眼睛看向面前之人,红着脸唤了一声:“盛王殿下……”
“不是说好了以后换个称呼么?”李琦微笑着轻抚她鬓边柔发,故意逗她,“怎么,做梦的时候都没忘,醒来之后反倒记性不好了?”
紫芝抿嘴一笑,很快就为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阿芊她们就在外面呢,若被别人听到我这样唤你,会说我轻狂不懂规矩的。”
“借口。”他轻笑着一戳她的额头,又问,“刚才做噩梦了?”
她无言地点了点头,与他十指交握时,梦中的恐惧与无助渐渐散去,内心无比宁静平和。
“好了,不要总是想以前那些不开心的事。”他握着她柔嫩的小手,笑了笑又说,“我一会儿要出门一趟,今天就不能在这里陪你了,所以过来告诉你一声。有什么事你就直接吩咐侍女们去做,不用不好意思。”
“嗯。”听了这短短几句话,紫芝心中竟不由泛起一阵甜蜜的温馨,见房间内光线昏暗,又有些疑惑地问:“都这么晚了,殿下还要出门么?”
她卧病后总是没日没夜地昏睡,早已没有了时间的概念,哪里知道现在已是另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李琦走到窗前拉开帘子,回首对她笑道:“拜托,如果这也算晚的话,那我可就真没机会出门了。”
紫芝还以为他这就要走了,忙问:“殿下要去哪儿?”
“你知道白鹤观有一个女扮男装的侍卫高珺卿么?”李琦又走到她床边坐下,见她摇头,便继续解释,“她是羽林军左郎将裴修的表妹,与我也算相识,那天赶来帮我对付刺客时不慎受了点伤,如今你既然好些了,我也总该去裴郎将家里看看她。”
“裴郎将家是在长安城内吧?离这里很远呢。”紫芝嘟着小嘴儿幽幽地叹了一句,忽然觉得如果自己一整天都看不到他,真的会很寂寥无趣。
“是啊。”李琦含笑点头,然后很轻松地便猜出了她的那点小心思,“不过呢,作为补偿,我可以给你带些好吃的回来。”
“真的?”紫芝惊喜不已,说话时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我要吃马家烧鸡!松风楼的马掌柜亲手做的那个。”
“好,马家烧鸡。”他微笑颔首,目光温和而宠溺。
☆、第84章 庖厨
羽林军左郎将裴修引着客人走进自家后园时,小表妹高珺卿正独自坐在池塘边的一块大石头上,一会儿以手托腮仰望天空做沉思状,一会儿又百无聊赖地捡起地上的石子儿向小池里打水漂。与往日里的一身戎装不同,此时的她身穿一袭青碧色的唐草纹高腰襦裙,外面披着一件半透明的素色绮罗衫子,环佩铿锵,衣袂飘飞,乌黑的长发绾成娇俏可爱的乌蛮髻,发髻上斜插着一支光泽华艳的赤金玳瑁簪,如此打扮,倒真把她衬托出了几分女儿家的妩媚动人。
“珺卿,咱们家来贵客了。”裴修走过去推了推她的肩膀,满面含笑,“你快看看,是谁来看你了?”
“嗯?”高珺卿没精打采地应了一声,用手轻轻揉了揉眼睛,这才好不耐烦地回头瞥了一眼,一看之下不禁又惊又喜,忙跳起身来含笑唤道:“盛王殿下!”
李琦笑吟吟地走到她面前,问道:“高姑娘,你的伤可好些了?”
“嗯,都好了。其实,也就是那天被箭尖擦破了点皮而已,哪里算得上是什么伤呢?还劳烦殿下特意过来看我……”高珺卿一面说着,一面用手匆匆擦拭着微微泛红的眼角,语气中忽然流露出几分落寞,“唉,就是整天闷在九哥家里,什么好玩的都没有,烦都烦死了。”
她神色萧索,眼睑处隐隐有些红肿,显然是因为什么不开心的事刚刚哭过。见惯了她威风凛凛、天不怕地不怕的强悍模样,李琦不禁有些诧异地问:“高姑娘,你怎么哭了?”
“我……我哪有?”高珺卿微微别过头去,倔强地不肯承认。
“盛王殿下,你是不知道,珺卿这丫头脾气可大着呢。”裴修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笑着接口,“你看她,见了那么一点点血就能吓得晕过去,我哪里还能让她继续留在军伍中胡闹?这不,我不让她出门,她就天天待在家里跟我赌气,整日里不是带着几个小丫鬟对着花花草草长吁短叹,就是一个人躲在这儿没完没了地往水里丢石子儿,都快把我家这小池给填平了……”
高珺卿不服气地嘟起了小嘴儿,抢白道:“九哥,人家也是女孩子嘛,偶尔伤春悲秋一下,不可以吗?”
裴修闻言只觉得十分好笑,白了她一眼道:“呦,你也知道自己是女孩子啊?整日里舞刀弄棒、疯疯癫癫的,全没个大家闺秀的模样,还好意思说呢。”
高珺卿轻轻“哼”了一声,也懒得理他,只是继续为自己辩解:“还有,九哥,你不要总是拿晕血这件事来嘲笑我好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其实我只是晕自己的血而已,别人的血我才不怕呢!你得承认,其实我的武功比你还要好上一些呢,若是拿着刀剑上阵杀敌,我高珺卿可一点都不比你们男人差!”
知道自己说不过这个伶牙俐齿的小表妹,裴修叹了口气,干脆闭上嘴来装哑巴。李琦很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又对高珺卿好言道:“嗯,这个我相信。高姑娘如此英姿飒爽、武艺高强,若是真有机会到战场上去真刀真枪地拼杀一次,定是会夺个头功回来的。你若是个男子,凭着赫赫战功出将入相、封妻荫子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那些只会靠着父辈恩荫上位的武将,又怎能与你相比呢?”
“就是就是!”高珺卿听得眉开眼笑,仿佛他话中所说都是真的一样,只觉得自己瞬间找到了知音,拉着他的衣袖就蹦蹦跳跳地往前走,一路絮絮叨叨地说,“盛王殿下,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等一会儿啊,我就用事实证明给你看,我真的只是晕自己的血而已,真的……”
“好了好了,我信你就是了。”李琦任由她拉着自己,不禁微微苦笑,边走边说,“高姑娘,你若是觉得待在这里实在无趣,日后可以多去我城外的别苑风泉山庄走动走动。还记得那日被刺客所伤的那位姑娘么?她现在就住在我家,和你一样也是性情爽直之人,估计你们在一起应该能很谈得来。等她身体好些了,咱们可以一起出门踏青,划船游湖、赛马垂钓,或者玩玩蹴鞠、击鞠什么的,肯定比你在军中有意思多了。”
“好呀!”高珺卿开心得连连点头,忽而眼珠一转,又兴致勃勃地提议道,“盛王殿下,不如……让我做你的近身侍卫吧?我武功可好了呢!有我在,你就再也不怕有刺客偷袭你了。”
“好啊。”李琦一笑,只当这快言快语的小姑娘是随口说说,心里并未当真,便一口答应下来,“只要你九哥同意,你随时过来都行。”
高珺卿喜得眉飞色舞,拉着他越走越快,没多久就到了一处看起来十分偏僻的院子。相比于裴家内宅的其他院落,这里的房舍明显要低矮简陋一些,看上去似乎是下人的居所。房顶的烟囱里升起袅袅炊烟,一股混合着各种菜香的美妙味道扑鼻而来,引得人食指大动,忽然,只听房舍内传来一个女人大嗓门的惊呼声:“哎呦呦!我的鸡,我的鸡,你跑什么跑啊?来来来,给老娘滚回来!”
李琦正自纳罕,才一进院门,就见一个膀大腰圆的中年妇人挥舞着菜刀从屋内跑了出来,呼哧呼哧地直喘粗气,竟是在追赶着一只掉了毛的大公鸡。那妇人一边追赶一边爆着粗口,蓦然看到这一对迎面而来的少年少女时,先是一怔,随即讨好般地笑道:“哎呦呦,高姑娘,您怎么到这儿来了?想吃什么,叫个小丫头过来跟我说一声也就是了,这厨房里腌臜,可别弄脏了姑娘的衣裳鞋袜。”
原来,这里竟是裴家内宅的厨房。李琦正不知高珺卿为何要带自己来这里,却见她对那厨娘淡淡一笑,然后把目光锁定在那只刚刚从屠刀下逃走的大公鸡身上,满意地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好,就是你了。”
那厨娘也是一愣,只见高珺卿猛地扑过去一把揪住公鸡的翅膀,又从她手中抢过菜刀,那威风凛凛的气势,犹如刑场上一刀决人生死的刽子手。那只可怜的大公鸡蹬着腿儿哀叫不已,怎奈根本逃脱不出这位高大小姐的手掌心,脖颈处蓦地挨了一刀,便立时断了气。厨娘看得一愣一愣的,没想到自己在裴家的厨房混了十几年,到头来这宰鸡的刀法竟还不如一位深闺中的小姐厉害,一时汗颜不已。
高珺卿把宰好的大公鸡递还给厨娘,又从怀中掏出一块丝帕擦了擦手上的血污,得意洋洋地说:“怎么样,盛王殿下,我就说我根本不晕别人的血吧?”
李琦直看得目瞪口呆,目光中不禁流露出一种混杂着崇敬、不解与难以置信的古怪神色,哪里还能说得出话来?这时,裴修也已急匆匆地追来,恰好看到自家表妹那惊世骇俗的举动,不禁以手扶额,彻底无语。而高珺卿却像个没事人似的,擦干净手上的血渍,向表哥笑眯眯地扮了个鬼脸儿,便一转身跑到别处去了。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裴修无力地开口:“盛王殿下,珺卿她……没吓着你吧?”
“还好,还好……”李琦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忽然用一种很同情的目光看向他,问道,“裴兄,我听说……你和高姑娘是自幼订了婚的?”
裴修颔首一笑:“是、是啊。”
“我怎么突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李琦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喟然长叹,“裴兄,可惜你一世英名,估计全都得被那个丫头给毁了。”
☆、第85章 烧鸡
松风楼二楼的雅间内,张嫣嫣与宋君平临窗而坐,桌案上只摆了几道精致的小菜、两只马家烧鸡,外加一壶香醇甘冽的西域葡萄酒,菜式虽简单,却也不失待客的礼数。也许是快要下雨的缘故,天边墨色的乌云阴沉沉地压着,让人有些闷得透不过气来,几缕微风从半开的窗子袅袅飘入,带着楼下胡姬明快悠扬的琵琶声,清音宛转,余韵悠长。
“宋公子,请酒。”张嫣嫣拿起酒杯优雅地呷了一口,彼此礼节性地寒暄了几句,这才从坐席旁取出两个五寸见方的黄杨木匣子,放在案上轻轻推到他面前,微笑道,“你们‘青蔓’的人果真名不虚传,这样棘手的事,竟也能办得让殿下和我都十分满意。宋公子辛苦了,这些是除了定金之外的全部酬劳,现在就请验一验吧。”
宋君平含笑拱了拱手,然后便依照惯例打开匣子验取酬金。行刺一位亲王并非易事,所以,这次“青蔓”所收到的酬劳自然也颇为丰厚,除了忠王府事前预付的一大笔定金之外,今天还要另收足足一百两黄金。然而,此时摆在他眼前的却绝不仅仅于此,除了一匣子黄澄澄的金锭之外,另一只木匣中竟还盛着两颗硕大的夜明珠,光华璀璨,绚丽绝伦,一望便知价值连城。
“张娘子,这是……”宋君平不禁微微有些诧异,略一犹豫,便只按照约定收下了那一匣黄金。
“这个么,是我额外付给你的酬劳。殿下想要派的刺客也派出去了,我想要保住的人也保住了,既如此,宋公子安心收下便是,无须客气。”张嫣嫣淡淡开口,目光不经意地落在窗外人来人往的东市大街上,也不知忽然想起了什么,声音竟变得微微有些恍惚,“我只是一株依附他人而生的藤萝,凡事都难自己做主,若非宋公子尽心为我办事,又如何能够保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