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明的女子”楚丰的目光却悠悠的停在不远处,对上那男子低垂的眉眼“不过在这之前,小婉你恐怕要先去看看你的谦之哥哥呢。”
那一瞬间,王婉只觉得自己整个身子都快要僵硬,慢慢的回过头去,真的看见的那眉眼清朗温润的男子……
亭台里,两人漠然相对,久久都不曾开口,楚丰站在不远处一派再体贴不过的模样,王婉却觉得恶心至极。
“谦之哥哥可是怨我,怪我?”王婉本不想这样,可看到他时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仿佛所有的委屈都在一瞬间涌上心头,泪水在眼里打转,盈盈欲坠。
“王姑娘,你与三皇子是两情相悦,能成就一桩美事,在下心中并无怨怪”风拂动他青色的发带,王婉所能看到的只是一张俊逸侧颜,明明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人,离得那样近,可他疏离的态度却又将她推得那样远。
“谦之哥哥”王婉满脸通红,不知是羞恼还是气愤,可说出的话已带着哽咽“我不想的,我也不想的,可我当时就像魔怔了似的,我都不知道我自己说了些什么,等我反应过来时已经迟了。”
谢谦之没有看她,可是哪怕是背对着她,他也能想象得出她一脸张皇无措,深深愧疚的模样,王婉并不是多么美丽的女子,身上更多的是江南小家碧玉的气质,可就那样一张清秀的脸哭起来却格外动人,格外让人心软。
所以,任谁也想不到,在那样楚楚可怜的外表下隐藏的是怎样一副狠毒心肠。
“王姑娘,许是你的缘份本就不在谦之这里,这么多年也都是兄妹照拂之情”他转动轮椅,正对上她,面上仍是一派温和浅笑,仿佛在大殿上公然被退婚的根本不是自己,仿佛面前的女子真的从一开始就只是他的妹妹,而不是和他有过婚约的女子。
“我来,是想要回亡母的信物的”谢谦之的口气虽仍是温和,此刻却多了几分不容拒绝的决绝“既然王姑娘已觅得佳偶,你我的婚约也不作数,亡母的信物就请交还在下吧。”
若说方才王婉还抱着几分希望,那么此时她整个人都晃了晃,陷入了未知的恐惧,出口的话都带着颤音“谦之哥哥,那是伯母留给小婉作念想的……”
“可那也是用来定婚约的信物”他直视她的眼睛,清冷的眸子仿佛能看穿一切,他没有忘记在前一世里她多少次以亡母旧物来请他顾惜旧情。
“谦之哥哥”王婉近乎绝望的又唤了一声,慢慢的蹲下身来“你真的……真的不管小婉了吗?”那声音里的悲戚没有一分作假,她真的有些害怕了,一贯纵容着她的谦之哥哥,无论她闯下什么祸都会替她出谋划策的谦之哥哥,真的不打算管她了吗?
谢谦之没有再看她,一双眼睛无比的平静,他的嘴角甚至还是常年挂着的微笑。
王婉盯着他很久,很久,终于踉跄着直起身来,慢慢收敛起脸上悲伤的神情,仿佛刚刚失态的根本就不是自己,她太了解眼前的男子了,谢谦之,看着有多么温柔狠起来就有多么绝情“好,谦之哥哥,是我先背离的你,你怨我也应该……我会让母亲送去你府上的。”
“有劳了”终于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他没有一丝停留,转动轮椅就往外走。
“谦之哥哥!”王婉突然又扬声喊道“那镯子真的不能留给小婉吗,那是伯母留给我的念想,就算是看在兄妹之情上。”
“抱歉,王姑娘,那是亡母留给我妻子的”今生,他只会交到他妻子的手上,不干不净的牵绊,他都会断得彻底。
天一日比一日暖了起来,宫人们都换上了轻薄的衣衫,行走间衣袂飘飘。
靖安的伤已养了二月有余,伤口愈合得很好,行动也没什么大碍不会再像初醒那会儿跑上几步,咳上几声都会牵动得胸口疼。只是御医们到底是担心自个儿的脑袋,还是念叨着休养休养,靖安前世出嫁后性子倒是沉静了许多,可也架不住这终日的待在芳华殿里,日子久了便觉得无趣了。
“阿羲在做些什么?”朱皇后来时,靖安正倚在案几上打一副石青色的梅花攒心络子,纤长的手灵巧的翻转着,倒教朱皇后看得一愣。
“母后来了!”靖安放下手中的络子,笑道,许是这些日子养在深宫,没有那么些事让她惴惴不安,靖安的气色好了许多。她听闻王婉回到家中便被禁足,罚抄了一个多月的女则女训,而谢谦之也在潜心准备明年的文举,她如今停了凌烟阁的课,眼不见为净,心里竟比两个月前轻松了许多。
“你什么时候学得这个?”谴退了两侧侍候的宫人,朱皇后笑道“这是给阿颜做的?”旁边摆着的便是楚颜贴身的玉佩,朱皇后一看便知晓了。
“左右闲着无事,打发时间罢了”靖安偎依在皇后身边,一副再娇气不过的模样“母后也劝劝父皇吧,再这么修养下去女儿没病都得养出病来了。”
“你呀!”朱皇后点点她的额头,笑嗔道“女儿家的身子是何等的娇弱,现在不养好,以后落下病根,等老的时候你就知道苦楚了。”
靖安虽有些不乐意却还是乖巧应了,她知晓母后上一世为她操碎了心,这一世便想着能顺着她便顺着她把。
“靖安,说起这个,我便想起来了”朱皇后正色道“你如今真的也不小了,父皇母后不是催着你嫁,但你自己也该把这事放在心上了。原来你父皇给你挑的人选你不喜欢,年纪小也就罢了,现下可真的由不得你了。”
“靖安啊”朱皇后怜惜的看着她“虽说是皇家的女儿不愁嫁,可母后也盼着你能找个真心对你好的,和和□□的过一生。你若是再拖下去,适龄的男子多半都已娶妻或是有了妾室,便是遇上可心的母后也不会让你受那样的委屈。”
靖安垂着头,一时间却是真的不知道该怎样接话,嫁人?这件事从她重生以来就从未想过,她曾以为婚姻和誓言是必须忠诚而不可背叛的东西,可那个人已经消磨掉了她对婚姻所有的热情与希望,嫁人?她已经无所谓了,如果能让父皇母后安心的话,如果她嫁的人能最大可能的为阿颜带来利益的话,那她嫁。
见靖安并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朱皇后的心也慢慢放下来,试探性的问道“靖安,我与你父皇商量着,明年的文武举你去看看有没有合心意的,如何?”
“好”靖安面色很平静,平静的像是那声好根本就不是自己说得一样,没有一丝少女的羞涩,只是安抚性的说道“母后放心,女儿知晓的。”
朱皇后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脚步声突兀的打断,她们听见宫人声声参拜,少年大步流星的走进殿来。
“母后什么时候来的,在与皇姐聊些什么?”楚颜行了礼,随口问道,宫人们被他眉眼间难得一见的笑意温柔齐齐晃了眼。
“在说你皇姐的终身大事呢?你皇姐嫁了人,下一个就该准备给你选太子妃了。”
朱皇后只这一句,下面的少年便僵硬了手脚,变了脸色。
☆、第二十一章
衣袖在虚空中滞了滞,却只是昙花一现的一瞬间,下一刻,楚颜就顺手接过了宫人奉上的茶,骨节分明的纤长手指扣在青花瓷的茶盏上,他低头品茶,氤氲的水汽染上狭长的眉眼,也不动声色的掩去了他眼中的暗流汹涌。
嫁人?与靖安出奇一致的是楚颜也不曾想过这件事,或者说是不曾想过靖安会答应这件事。帝王家的女儿一向难嫁,何况靖安是帝后唯一的掌上明珠,可与皇族匹配的世家是宁可把女儿送进宫,也不愿以尚公主的形式与皇家联姻。试想哪家的主母愿意把自己的儿媳妇当佛一样供着,或者说愿意让自己的嫡子为了家族荣誉受这种委屈?
若是其他的公主,兴许会被低嫁用以拉拢朝臣,收买人心,可父皇母后又怎会让皇姐受这样的委屈?皇姐又素来没有什么贤德的虚名,纵使是有人求娶,多半也不是世家大族,冲着的还是皇姐身上的利益。
想到这一层,楚颜的神态慢慢的放松开来,眼神也没了初时的锋利与暗沉,父皇母后想为皇姐挑选一个合适可心的人,只怕是会很难的呢。
“母后也太心急了些,皇姐的终身大事,总是要好好的挑拣上一番才行的”青花瓷的茶盏扣在黄花梨木的茶几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少年悠悠的回过头来,眼角微挑,轻轻一笑,从确定人选到皇姐出嫁,他有的是时间来想办法,只是父皇他,终于对自己的心思有了察觉吗?终于开始戒备他了吗?只是可惜了,现在都有些迟了呢,他看着皇姐可是对他依赖信任得很呢。
靖安倒是没有反驳也没有附和,只是心思飘渺得不知在想些什么。
“再说母后,真若是逼急了皇姐,随意找个人嫁了,万一日后有什么不顺心的,到时心疼的不还是父皇母后”楚颜戏谑道,嘴角上翘,可那笑容却始终不达眼底,细看反倒有些危险讽刺的意味。
“靖安”听他这样一说,朱皇后心中也有几分动摇,毕竟是一辈子的事情,她总希望靖安能找个真正宠她护她的人和顺安宁的度过一生“这件事你自己再好好思量思量,万万不可草率了,知道吗?母后今日来也只是一说。”
她的手被母后牢牢的握紧,温暖通过手心传达进心底,靖安心里微酸,安抚性的笑了笑:“母后放心,女儿知晓的。”
这世间没有不操心的父母,即便是天下至尊的帝后,忧心的却还是儿女的婚事,靖安饮下半凉的茶汤,心里更多的还是愧疚不安。上一世的那桩婚事,她自以为幸福美满的婚姻,她的父母又为她赔上了多少心血呢?彼时,她是无忧无虑的新嫁娘,什么都不用顾忌,她要十里红妆陪嫁,宫里的奇珍异宝就源源不断的送来;只因谢谦之不愿待在宫中,她不管公主府工程浩大,硬是缠着父皇,命工匠日夜赶工,在婚期前修筑好府邸,为此父皇又背负了多少骂名她从未在意。
还有阿颜,他是那样骄傲的人,却因她被迫娶了王婉,阿颜心里又该有多苦呢,靖安欠的人实在太多,多得好像赔上这辈子都还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