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璐咕哝着,打扫祠堂、采办祭祖所需所品,这些活儿自然交由底下人去办,但整理清洗器皿,却得由媳妇亲自动手,这无关其他,是对祖先的一种尊敬。
不过身为凌家妇,这些本就是她该做的,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反正只是拿帕子擦试器皿而已,别的活儿自然由下人去做的。
徐璐让人打开库房,拿出库房的册子,把一些陈年旧物理了出来,一些贵重却又不大用得着的物品全让人抬了出来,有的拿来赏人,有的则放到凌家外头各大商号里售卖,有的则重新包装,到时候用来送礼。但在送人之前,必须得请匠师再进行小规矩的改动,因为这些东西也全是别家送来的礼物,若再送出去,万一让人发现了,可就大大打脸了。所以这些物品,在送出去之前,都要再经过一道加工,改变原来模样,再按着册子上的记录,送给不同的人家。
比如说,这把玉尺是张三送的,等经过改动后,就坚决不能再送给张三或与张三相关的人家,只能送给与张三毫无关系的李四等人,免得让原物主张三发现了,在心底嘲笑凌家是不是精穷了。
当然,整理库房也是道费时费力的工程,凌家家大业大,这些年来光收的礼已把库房占得满满的,昔日五间阔大的库房已扩展成七间,依然不大够用。徐璐这才趁着无事可做,让人清理库房。不用的物件清理出来,送人的送人,卖得卖,很快,库房就空了一间出来。
当然,在清理库房的同时,徐璐也还发现了库房里的硕鼠。有好些件册子记载的物件,库房里却寻不着了,有的是根本没了影儿,有的甚至是件粗劣物件,更有甚者,用金叶子做的盆栽,上头少了一大片金叶子。
徐璐就知道,库高度出硕鼠了。
不管有多么森严的规矩,主子有多么的精明强士,若无有效适时的监管,绝对会兹生出各种贪污来。
据赵嬷嬷讲,家中已有好些年没有真正清点过库房了。有些物件,在库房的角落里几乎呆了十来年,自然就给底下的奴才们一个假像,凌家有钱,主子才不会在乎这些物件,渐渐也就胆大起来。这回让徐璐查了出来,自然就有一番忙碌了。
徐璐发现,她似乎对于惩罚刁奴有着莫大的兴奋感,连续十来天清点库房,查出了五六个硕鼠,受牵连的人足足有上百人,这些犯事的奴才,不管是家生子还是有地位有权威的,全一律捆了,请示凌峰要如何处置这些奴才。
凌峰看了册子上触目揪心的红线,合上册子,冷笑道:“咱们家对下人向来大方,水至清则无鱼,所以一些小贪小墨我们都睁只眼闭只眼,没想到,倒是养出了这么多硕鼠来。这些老东西,平时候在我面前装得可恭敬了,想不到背地里居然还干出这等事。这些老东西是绝不能轻饶的。不过看在她们也曾替凌家立过功的份上,全家人都送到庄子上送苦力吧。反正各大庄子确实还差人。至于这些从犯贪墨不凶的,全打上一顿,罚去做粗役吧。”府里的粗役比去庄子上做苦力又要好上不少。
凌峰的处罚不轻也不重,徐璐点点头,并无异议。
处置了一批贪墨的奴才,徐璐在下人间的威信陡然上了另一台阶。一些原本觉得徐璐心慈手软而略有些怠慢的经年世仆,也收起了傲慢之心,变得恭敬起来。
忙碌中的徐璐,忽然收到了表妹华瑛的拜贴。
徐璐很是意外,泉州一别,已与华瑛有三年未曾见面,想不到时间过得真快。
一别三年,华瑛大大变了个样。
昔日苗条纤细的身段,已不复存在,肉饼脸,双下巴,水桶腰,皮肤倒是白净,就是比以往胖了两圈。
徐璐看得惊愕不已,好半晌才道:“表妹倒是有福气的。”
华瑛苦笑一声:“生了孩子后这肉就蹭蹭往上长,没法子控制了。倒是表姐你,仍是和以前一样,反而比以前更加好看了。”
徐璐今日穿了件玫红色遍地立领对襟长褙子做得合身合体,姜黄色绘紫葡萄纹中衣,枯草黄的腰封,红色十二福湘裙,挑高的飞仙髻,发髻上点翠镂空大凤钗,把徐璐衬托的挺拔利索。既有掌家主母的气势,又有世家贵妇的华贵。但那张吹弹可破的脸蛋儿,比旁边沉香木双开屏开得正盛的牡丹花还要明丽,
眉宇间的温婉又如那玉石般温润悠然,全身上下,只能用温润如玉来形容,哪有半丝阴霾?
华瑛心下就有些妒意。
同是女人,人家过得轻松写意,一如即往的明媚妖治,而自己却是苍海桑田般凄苦悲观。
徐璐谦虚地道:“我也长胖了不少,全身都是肉。唉,女人就是样,一旦生了孩子身材就没法子恢复到少女时期了。”
徐璐看华瑛穿着华丽精致的红色遍地金对襟长褙子,正红色月华裙,赤金打造的头面,整个人看起来富贵威严,很是气派,但眉头却有股深深的皱痕,双唇也有略略下撇后的痕迹,眉宇间更是带着种森然严肃及疲惫。徐璐知道,这个表妹在福建日子大概不怎么好过,也不好多说什么,赶紧转移话题道:“不是说要腊月才回来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华瑛解释说:“下个月就是贵妃娘娘千秋,公爹想早些赶回来给贵妃娘娘祝寿。所以就提前回来了,更何况,范于淳已走马上任,倒没咱们什么事了,早些走也不至于惹人嫌。”
华瑛不好明说的是,公爹朱开明,虽然是朱贵妃的亲爹,可惜在福建并未做出什么成绩,远远不若凌峰时期的耀煌耀眼。不止兵部,连户部都有了怨言。因为朱开明上任后,福建的经济越发兴旺,但上缴到国库的银子反而年年减少。其原因不是福建经济倒退,而是水师开枝渐大,战斗力却日益下滑。这让素来有“精得跟鬼似的”范于淳很是不满,多次上书御书房,称朱开明无经济之才,继续让他镇守福建,怕是对经济不利。
皇帝也不好多说什么,准了沈任行的建议,把户部左侍郎范于淳派到了福建,取消督抚机购,专司海事贸易,并责令官令宸专司水师训练及海岸防御。
范于淳是沈任行一手提拔上来的,因精于算计,国库才渐渐充盈起来,显然是有本事的,朝廷派范于淳去福建,其目的显而易见,就是让范于淳主攻福建商业经济,增强朝廷税赋。
朱开明知道,朝廷这是在不满他在福建的作为,他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文不成武不就的,若不是朱贵妃这块招牌,怕是早被撸了差事,所以也非常识时务,范于淳前脚抵达福建,他办完了交结手续,后脚就回来了。
徐璐在华馨苑二进院的东厢房招待华瑛,这儿是徐璐平时接待女客的地方。
华瑛坐了下来,打量屋内摆设,屋内陈设也简单,但收拾得很是齐整,看起来格外舒服,角落里摆了些盆景,给屋子增添了不少绿意。服侍的丫鬟动作轻盈无声,服侍细心而规矩,华瑛不由多看了眼徐璐。
看得出来,这个表姐在夫家应该是过得极好的。
虽说是表姐妹,但因为几年不见,加上以前又曾有宿怨,虽说后来和好了,但隔亥仍在,华瑛有心拉拢徐璐,都不知该如何开口。徐璐虽然对华瑛没什么感情,但华瑛背后还连着个朱家,也不好过于冷落,只好把话题引到华瑛的孩子身上。
“我记得表妹生了个哥儿吧,怎的不把孩子带来?”比起华瑛的木纳无言,徐璐就要显得从容多了,话题也找得自然。
华瑛赶紧说:“本是要带来让表姐瞧瞧的,只是我出门的时候,还在睡觉,不好弄醒他,所以就一个人来了。”
徐璐就说:“下回记得把他带来哦,我这做表姨母的还没见过呢。”
提到了孩子,话题自然就多了,华瑛又提起了徐璐的团哥儿。
徐璐笑着说:“让他爹爹带着骑马去了,现在都还没回来呢。”然后又说起了团哥儿前阵子学上玩球,玩球的游戏玩腻了,又迷上了骑马。每日凌峰下朝后就缠着凌峰带他去骑马。
华瑛惊讶地道:“孩子才多大?表姐夫能把他带好么?”
徐璐笑道:“他是做父亲的,孩子不该他带该谁带?”
瞧徐璐一脸的理所当然,华瑛很是惊愕。
在男人是天女人是地的大环境下,她实在不明白,这徐璐居然有把孩子丢给父亲带的底气。
华瑛忍不住问道:“表姐夫真的肯带孩子?”
徐璐奇怪地道:“他是做父亲的,不该他带该谁带?男孩子嘛,当父亲的自然要多尽心力的。”
虽然不满凌峰的恶霸,但在人前,徐璐还是很维护凌峰的。
脑海里浮现一张英挺却冷峻而睥睨天下的脸,华瑛实在难以想像,那张天生就高高在上的一张脸,带上孩子又会是怎生模样。
鬼使神差的,华瑛又问起了凌峰父子的近况。
与所有做母亲一样,一提起儿子,就有着说不完的话,徐璐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