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演武没举发李源陷害沈如兰时,李媛一个掖庭废人死不死的,乾元帝全没放在心上,皇家不怕白养个人。且乾元帝也有他自家的心思,若不是当年看见那个所谓的罪证,他也不会疑心沈如兰衔恨因而通敌,将他们两人之间的隐秘传扬出去,也不会将沈家一门屠戮。固然沈如兰因此屈死,阿嫮更是可怜无辜,是以如今李家死剩李媛一个,在乾元帝看着也不过是因果报应罢了,便是这时李媛立时死了也不值当可惜。
玉娘看着乾元帝待李媛竟无半分夫妻情谊,心中愈发冰冷,脸上却依旧是往常的模样,缓声道:“妾哪里是怜惜她。妾是为着圣上呢。到底庶人曾与圣上有渊源,她若有个长短,知道的,是她自愧父母罪衍,无颜苟活;不知道的,倒要说圣上无情,不念昔日情分,倒是白白污了圣上圣明。”
乾元帝叫玉娘这几句说得倒是笑了,捏一捏玉娘素手:“傻孩子,做皇帝的哪有不被贬驳的,你何苦操这个心。”话虽这样,可看着玉娘肯替他周全,乾元帝又怎么能不喜欢。
只这时的乾元帝哪里想得到在他眼中温柔体贴的玉娘却是睚眦必报的阿嫮。固然阿嫮生而聪慧,却是心胸狭窄,最肯记恨,睚眦必报,性子甚至可以说得上刻毒。一旦恨起一个人来,必要毁了这人顶看重的。譬如玉娘对李家做的那些:李源一心要推李媛做这个皇后,玉娘便将李媛拉下后位;李源一心恋栈权位,她便叫李源一无所有;李源害她满门性命,她便要李源阖家的性命来偿,如今桩桩件件都做成了。
如今听着乾元帝为着他名声计,不肯为沈家昭雪,玉娘便将因儿女有些软化的心肠又硬了起来。乾元帝不同与李源,李源固然是国公,是皇后亲父,可他头上还有掌握着他身家性命的乾元帝,只消乾元帝动怒便好使李源一无所有。
虽以乾元帝如今对玉娘再无半分戒心,正如阿嫮当年所说,趁着乾元帝睡着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也是轻而易举,可以阿嫮的脾气,哪里肯这样便宜了乾元帝,必要乾元帝悔不当初,竟是尽改了原先的主意,另有了个盘算。
不说玉娘这里重又将心肠化作铁石,外头谢显荣也查出了是哪个指使了陶氏来承恩候府。
唆使陶氏的那个妇人娘家姓个宫,有一手梳头的好手艺,据说会梳上百样发髻,经她手梳出的发髻,可一天不乱。真正勋贵高官世家的夫人小姐身边都有会得梳头的丫头或是媳妇子,用不着在外头寻梳头。若是家世身份再差些,不用应酬,也不用寻会梳头的,唯有如陶氏这般,出身不上不下,丈夫的官位不高不低,偶尔还需在外头应酬走动的,为着不失礼,才要寻宫氏这样的妇人。这一来二往的,宫氏与陶氏也熟识了起来。
宫氏的丈夫姓个季,唤做百年。季百年如今做着御史台监察史,是个流外四等的官儿所谓流外官儿,便是不入流,连着九品也不是。品秩如此之低,俸禄也是极有限的,京都居又殊为不易,是以还要宫氏出外赚些银两补贴家用。
季百年与一个姓甄同僚走得近,常在一起吃酒。这位甄姓同僚有个妹妹虽是寒门女儿,却生得好相貌,十四岁上便给中书舍人宋浩做了妾,如今已生有两子。这位宋浩曾两回上书为李源鸣不平。
是以这事粗看来是宋浩替李源不服,故此借自家小妾的哥哥之口,暗使季百年之妻宫氏去挑唆陶氏来为难承恩候府。若是事谐,那么总好保住李源一条血脉。若是事不谐,与他们也没多少坏处。
只这样的话,莫说玉娘了,便是谢显荣也不肯信。虽古有士为知己者死,可李源与宋浩有甚恩情查不到,倒是宋浩有个兄弟宋朗,任着户部郎中,宋朗与归德将军高鸿交情莫逆,这都不用查,全在明面儿上。
☆、第225章 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叶子扔的一颗地雷。
建议大家重看下昨天的结尾,阿幂修改了。
谢显荣查着这些时,也颇为头痛。要说高鸿此人,从前也对自家使过许多绊子,可为你愈挫愈勇,机巧层出不穷。直到高贵妃失宠,他才偃旗息鼓起来。只他的沉寂却也不安分,旁的不说,只说乾元帝这回使他与赵腾两个联手查案,听说他倒是比赵腾还认真些就能知道,他心上犹有算计。即高鸿是这样的人,他又怎么能将这样明显地证据放在面上,叫人疑到他身上去,可要不是他,又是哪个?
还是冯氏劝谢显荣道:“这才几日,老爷就能查着这些,可见烛照。便是娘娘知道了也要喜欢的。且娘娘如今手握宫权,宫中又有什么事儿能瞒过她呢?老爷不如将这些话送到娘娘面前,请娘娘亲自定夺。若是高鸿图谋不轨,总不会不与高贵妃联络。”
谢显荣听说,点头道:“也只好如此了。这事虽看着与高家关系甚深,可我心上总不放心,你和弟妹在外走动时也要多留心些,别叫人抓着错漏去。”
冯氏便道:“老爷只管放心。弟妹出身甚好,人又聪明稳重,我倒还能依赖她一二。”谢显荣点了点头,又问冯氏何时进宫,冯氏略想了想,道是:“过两日吧。到底李氏才废为庶人,我们就急急地进宫,叫人看着了不雅相。”谢显荣想一想也就答应。
他二人原想得好,梁氏在京中长大,熟知各家典故,到了玉娘面前好帮着玉娘参详参详。不想到了次日,梁氏忽然躺倒,说是头晕眼花,以起身就吐个天昏地暗,倒是靠着还好些。冯氏忙拿着承恩候的名刺往御医署请了太医来一瞧,却是梁氏有孕,已将两个月。梁氏母体健旺,胎像也稳,并无大事,梁氏晕得起不来,不过是一时血气太盛,静养静养就好,直将梁氏臊得抬不起头。
梁氏起不来床,马氏喜欢这个媳妇,自然要来看,她生育过两子两女,听着太医的话,再看梁氏形容,也就明白这是小夫妻俩恩爱才闹出的笑话,原要笑几声,到底知道梁氏年轻面嫩,臊了她没什么,伤着孩子就不好了。是以反劝慰了梁氏几句,满脸堆欢地出了乐居堂。
如今的马氏也非阳谷城时的马氏了,也知道不少规矩体统,在她看来,这个孩子身上多少都有当今皇室的血脉,等这孩子长大,看着他的出身,凭着玉娘的盛宠,指不定还能再讨个爵位来,到时谢家何等风光,想在这里,马氏的脚下似乎生风一般,赶往福厚堂告诉谢逢春知道。
又说乐居堂里,梁氏与冯氏妯娌两个脸上都带些笑容。在梁氏也是满心喜欢,,她与谢怀德成婚一年有余,夫妇甚为相得,可说是琴瑟和鸣,只少个孩子罢了,谢怀德虽口中不说,可梁氏看他回来几回提及齐瑱的小妾翠楼生的那个儿子齐兆嘉肥壮可爱,就知他心中羡慕,无如喜讯迟迟不至。如今有了消息,要不是冯氏在,梁氏恨不能立时打发人去告诉齐瑱知道。
在冯氏,她膝下已有一子一女,长子谢骥已然入学,梁氏这胎是男是女又有甚个要紧,且她与梁氏倒也说得,倒也替梁氏喜欢。
只梁氏这一有孕,这两三个月中便不大好乘车坐轿,进宫不大便宜。冯氏先将谢显荣探查到了消息一事与梁氏说了,又道:“我们夫妇都觉着,此事不会如此便宜。可我们夫妇都是新晋,虽知道京中勋贵高官们之间联络有亲,可也难厘清哩。娘娘又在深宫,想来也不能知道的仔细,原还想劳动你,不想你有了好消息。”
梁氏听说自然明白了冯氏意思,含笑道:“我倒还知道些,嫂子不嫌麻烦,我说与嫂子,嫂子再回了娘娘也是一样的。”说着,便请冯氏将谢显荣查得的人名官职又说了回。
不想冯氏将人物细说了回之后,梁氏便皱了眉。原梁氏出身颇高,区区一个不入流的流外官的妻子,她又从哪里知道?户部侍郎的妾室的名头身世更是不能传入闺阁。唯有陶氏,因着她将女儿嫁入护国公的关系,梁氏还知道些。也不过是皮毛罢了。
梁氏说在这里,不禁与冯氏两个面面相觑起来,只觉这回的手脚安排的周密异常,方才诊出身孕的喜欢,竟是飞灰湮灭。
谢显荣身在大理寺,他探查陶氏的举动是在罗士信的关照下悄悄为之,却是瞒不过同在大理寺的吴大用。吴大用即知道了,转手就将消息送到了景和面前。
说来,那宋浩虽与宋朗是兄弟,却不是一个娘所生。宋朗是庶长子,宋浩倒是原配嫡出,兄弟俩只相差一岁有余,自打进学起就彼此争驰,总想压过对方去,到得两个进了官场,也是一样。 是以这才有宋朗与高鸿交往,宋浩偏向了护国公,都想争一个拥立之功。
后来护国公失势,景和手上正缺人手,看着宋浩是个人才,使吴大用来说服宋浩。也是巧了,这吴大用外室钟氏在娘家时恰与宋浩妾室甄氏住个对门,这两个小妇人竟是个手帕交,十分要好。少年分别,青年重逢,又重拾旧情,依旧好得亲姐妹一样。宋浩也知皇后大势已去,其颓势非人力可为,便偏向了景和,这一两年来吴大用与宋浩两个交往,多在钟氏处,这才瞒过了众人。
景和这回的谋划,倒是真如梁氏所猜一般,其目的不是要救陶氏女儿与外孙,而是玉娘。
陶氏上门苦求,要是承恩候夫人不答应,景和早已安排好人手,混在贩夫走卒中,将马氏的铁石心肠宣扬一番,因前头马氏大闹她女婿齐瑱家,逼着齐瑱小妾堕胎一事如今还常被人提起,都道马氏心肠狠毒,再叫这回一渲染,马氏的恶形恶状只怕好止儿夜啼了。从来女儿的教养都是看母亲的,有母如马氏,宸妃的心肠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倒是乾元帝若想继立玉娘为后,只怕朝野上下无人肯答应。
若是马氏叫陶氏哭糊涂,答应了下来,倒是更好。景和一样预备着人在贩夫走卒中将此事宣扬:李氏犯的什么罪孽?以巫蛊诅咒,要害宸妃娘娘性命哩。宸妃娘娘这样的都肯宽谅,莫不是心中有鬼?
若要散播些流言,断不能在有限几户人家传说,那样只要略留些心眼,多半儿能摸出是始作俑者是谁之余做的,倒还好做后续修正弥补。可若是种种不利传闻是从贩夫走卒花子乞儿口中说出,再传至大街小巷,最后再流传到朝廷,这样的路子就难于查摸,京城那类人数以万计算,哪里摸得到底细。
动用宋浩,却是为着他的哥哥与高鸿交好,且他们兄弟俩个在家中斗得乌眼鸡一般,出得家门倒还是对兄友弟恭的好兄弟,正好拿来迷惑玉娘。
如今听着谢显荣果如他所料一般,查到宋浩宋朗弟兄两个时就住了手。这主意倒是与玉娘当年以孟姨娘出身青楼来迷惑人,不叫人继续往下查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景和还不知道罢了。
这会子景和听着吴大用细述谢显荣是如何查的,又是怎么收的手,当下一叹,同吴大用道:“谢家有些运气,他们的儿子媳妇都是立得起人,尤其俩兄弟,明断机智,假以时日,未必不是国之栋梁。”吴大用年将四十,因见识过景和手段,是以不独不敢欺景和少年皇子,反倒颇有些敬畏,正色道:“殿下心怀天下。”
景和听说吴大用这般讲说,转脸看了看吴大用,莞尔一笑,眉眼潋滟,他如今已长成个少年,乌发雪肤,鼻如悬胆,唇若施朱,端地是丰姿秀丽,口中说的却是:“心怀天下的不止我一个。”还有她哩。
又说李媛被废之后的第二个月,朝野上下就有上书,道是《易》曰“家道正而天下定”,今后宫无主,长秋虚位,合该议立新后,以母仪天下,敬承宗庙。
乾元帝原想等着玉娘有孕,再册玉娘为后,也算师出有名。如今不断接着劝他立后的本章,也就顺水推舟,在某日朝会上道是:“宸妃婉顺贤明,行合礼经,言应图史,贵而不恃,谦而益光,四德兼备,法度在己,夙有奇表,宜加正位,卿等如何?”
乾元帝只以为他册玉娘为宸妃时朝野上下虽也有些异言,到底还是顺从了,这回他要册玉娘为后,也一般能成。不想满朝上下,除着与承恩候一系来往密切的那些人,竟是反对的多,都说是宸妃虽有贤名,却是采女出身,更无子息,酬以宸妃位已是超拔,非要扶宸妃为正,莫非天下就没淑女了吗?
实在是虽乾元帝从前的李皇后已废为庶人,且无子息,日后若是继立新后,其实与元配也无甚差别了。倘或新后生个皇子,自是储君,未来的天子,是以满朝勋贵文武怎么肯将皇后之位白白让人,便是明知乾元帝宠爱宸妃也要争上一争。
☆、第226章 废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