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思想宝宝之母扔的一颗地雷。
玉娘看着陈奉拜倒在地,脸上也略略动容,口中却淡淡地道:“起来罢。”陈奉道了声是,抖抖索索地从爬起身来,也是他心上翻腾得厉害,将将直起身时竟是一个趔趄,险些又倒下。玉娘在上头瞧得眉间微蹙:“陈内侍,小心了。”陈奉自知失态,拂开来搀他的小太监与玉娘赔笑道:“谢殿下关爱,奴婢会多加小心。”玉娘嗯了声,又问:“陈婕妤那里的人是打你那里拨过去的?”陈奉听了将腰弯了些:“回殿下,是圣上亲口吩咐,奴婢奉旨而已。”玉娘一笑道:“圣上也说了不叫你来告诉我?”
这话说得仿佛是要拿着陈奉立威一般,金盛不由瞧了眼玉娘,却看她口上虽说得冷嘲,脸上倒是没多少愠色,转念一想倒也明白:虽圣上将承明殿服侍的宫人太监尽数换过是为着殿下好。一来,从前承明殿的宫人太监多是陈婕妤使了多年的,不说是心腹也是用惯手,肯听话的,全数撤换了,陈婕妤怎么敢放心用人,再要收服,且得花些心思手段,可如今的景况,又哪里来这许多时候给陈婕妤;二则,这事儿也真是不好由殿下出面,不然才登上后位,就将从前得罪过她的妃嫔身边人换个干净,多少要叫人觉着得知猖狂,未免有损贤名。殿下冰雪聪明,能哄得圣上将她看做心头血一般,哪能不明白其中意思,无非是借机生事,要降服陈奉罢了。
金盛想明白这节,脚下就挪开了两步,只做不知道。
又看陈奉叫玉娘这话一说,复又颤巍巍地拜倒,口称:“奴婢惶恐,奴婢一时糊涂,竟忘了回禀殿下,还乞殿下恕罪。”
玉娘似笑非笑地道:“若不是今日陈婕妤遣来问安的宫人我瞧着眼生,我才知道原来承明殿都换了新人。”陈奉听说,立时明白了玉娘这一番发作是为着甚,想是陈婕妤这回遣来的人举止有异,引动了她玉娘的疑心,是以想问是不是他调理出来的。可以玉娘如今的身份,动辄前呼后拥,随扈甚多,哪里有空单独与他说话,故此寻了这个由头。
陈奉想得明白,脸上愈发做出惶恐的神色来,与玉娘道:“承明殿的宫人太监都是从奴婢手上拨过去的。有些儿是奴婢瞧着老实淳朴挑拣的,有几个倒是自家来与奴婢说的,奴婢看着他们情有可原,且婕妤身边到底要有能办事儿的,故此也放了进去。”
这话说得便入了港,玉娘含笑道:“原来如此,你起来回话。”
陈奉复这才爬起身来,这回倒是站得稳稳的,拢着袖子与玉娘道:“自家要去的也只有三个,两个是太监,一个是宫人。两个太监倒都是京兆人士,家中艰难才净的身。只是入宫以来不得到贵人面前当差,家中得不着多少帮衬,日子依旧艰难,是以愿到婕妤身边服侍,逢年过节的多少有些打赏,也好补贴一二。那个宫人。”陈奉顿了顿,“奴婢倒记得她名字,颇有些意思,奴婢记得《高唐赋》有云:‘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那宫人便唤作朝云。”
金盛听着朝云名字便向玉娘瞧了眼,却看玉娘仿佛没想起朝云是哪个一般,只淡淡地道:“这名字果然有些意思,只不知是哪个起的。”陈奉道是:“殿下若是想知道,奴婢回去查问一二。”
玉娘不置可否地道:“我原想着,陈婕妤虽降了份位,可到底也是圣上东宫的老人,不好叫人随意磋磨,即是圣上口谕,也就罢了,只是日后再有这样的事,我竟事后才知道,可须怪不得我了。”
陈奉自是明白,玉娘是要查问那朝云底细,那句“日后再有这样的事,”就是要听他回话,当下应声称是,拜了四拜,从从容容地从合欢殿退了出去。
又说,以大殷朝规,凡册后,前期三日斋戒,而后遣官祭告天地、宗庙。册后当日早,前殿列卤簿,陈甲士,内官设皇后受册位及册节宝案于宫中,设香案于殿上,设权置册宝案于香案前,正使宗正楚王,副使礼部尚书及百官鱼贯入。乾元帝衮冕御前殿,翰林院官以诏书用宝讫,然后传制皇后受册。
乾元帝这一世册过两位皇后,前一回册的是李庶人,原是瞧着她兄长捐躯,且李庶人是永兴帝指与他的太子妃,不得不册罢了,心中颇为不耐。这回册玉娘,不独是他心甘情愿,更与百官周旋了许久这才得偿所愿,自是格外得意,待得册后礼成,乾元帝眼角眉梢的欢喜遮都遮不住。瞧在百官眼中俱生感慨,都道是:亏得没另立新后,不然有这样一个宠妃在旁,如猛虎窥伺与榻侧,哪个皇后能坐得安稳,只怕睡也睡不着。
册后礼成,玉娘驾返椒房殿,在正殿升座,陛下设女乐一班子,玉娘在椒房殿受内外命妇朝贺。
自长安大长公主、诸长公主、诸皇女、诸郡主、高贵妃以下诸妃嫔;又有诸勋贵夫人,在京凡五品以上官眷等外命妇等在椒房殿依品秩列队肃立等候。
先由长安大长公主领内命妇们引礼引内命妇,在殿中贺位跪,致贺词曰:“兹遇皇后殿下膺受册宝,正位中宫,妾等不胜欢庆,谨奉贺。” 赞拜,乐作。再拜,兴,乐止。退出椒房殿,各自原位肃立。又有安国公夫人杨氏领为外命妇班首,一般入殿上恭贺,一应礼仪,如内命妇仪,礼毕俱出。待得受内外命妇朝贺毕,玉娘返回后殿,预备明日庙见礼不提。
今日玉娘册后,如今谢逢春已改爵承恩公,马氏自然是承恩公夫人,本就是超品,又是皇后生母,是以列位极是靠前。在列的外命妇中与宫中妃嫔有亲的不少,看着玉娘后来而居上,将整个未央宫牢牢踩在足下,自家的女儿、妹子叫她压得气也透不出来,如今更有了君臣名分,哪有不嫉妒的,只是不敢说罢了。
因玉娘的出身不曾瞒过人,外命妇哪个不知道玉娘出身寒微,其父在玉娘得幸前不过是个商人,其母也不过是个商人妇,如今女儿尊贵成这样,还不知怎样得意呢。虽不至于敢轻视,多少也有瞧热闹的心,巴望着马氏出些丑才好。不想整套礼仪行下来,马氏虽不好说是仪态优美,却也是举止合宜,进退合格,就连脸上的笑也不甚夸张,倒是都有些心灰意冷起来。
原是一接着乾元帝册玉娘为后,改封谢逢春为承恩公的圣旨之后,马氏就叫谢逢春、谢显荣、谢怀德父子们教训了半日。
谢显荣只说是:“如今殿下风光已极,可也是众怨归集咱们家没甚能耐给殿下争光,可也不好给殿下抹黑,不然叫人抓着错处,连累着娘娘,到时追悔莫及。”
谢怀德也劝马氏道:“如今多少人等着殿下犯错,殿下那样谨慎,我们该更谨慎些才是。母亲就是不念殿下艰难,难道不想着阿骥阿麒他们吗?”
马氏本就是心思活络的人,听着儿子们这样讲,倒也心动,勉强道:“若是有人找我麻烦,我也忍他不成。”
谢怀德就笑道:“您如今是承恩公夫人,能与您过不去的也没几个了。身份上与您差不离的,也不会蠢得无事生非。”
马氏听说笑嘻嘻地点了点头,忽而醒觉自家儿子那话可不是在说她会蠢得“无事生非”,顿时又羞又怒,朝谢怀德身上拍去:“你这孩子,竟敢笑你老娘,可是胆肥了!”拍得几下,终究笑了出来,与谢逢春道:“国公爷,若是六年前有人与我说,我有一日能做国公夫人,我要当他疯子哩。”谢逢春到了这时,也是眉花眼笑,掂着长须,口中虽是不说,心上却也以女儿为荣。
因有了这番教训,且玉娘也知道冯氏还罢了,马氏却是个糊涂的,便从宫中指了个积年的掌事宫人来指点马氏、冯氏礼仪,又将马氏敲打了回,是以马氏今日倒是循规蹈矩,虽不至于叫人称许却也叫人挑不出错来。待得礼成,外命妇们各自退出宫去不提。
又说掖庭内陈奉屏退了服侍的小太监,独个儿坐在屋中,开着窗,听着远远从椒房殿方向传来的乐声钟声鼓声,又哭又笑,将桌上的酒盏斟满了,向着西方遥遥一举,呢喃道:“将军,刘熙爱咱们家外孙小姐如珠如宝,她如今做得皇后,他日诞下男孩儿,自是太子,未来便是皇帝,您喜欢不喜欢?” 说着一口将酒干了,又斟满一杯,“到那时,外孙小姐做得太后,自然会昭雪严家沈家的冤屈,老奴老奴若是能见着那日,百死无怨。”
说完这句,陈奉又将酒一口喝干,把酒盏掷在墙上,撞得粉碎,整个人往地上蹲去,将头埋在膝间,双肩抖动,却不知是哭还是笑。过得好一会才慢慢抬起头来,脸上竟是一丝泪痕也没有,依旧是白白胖胖,微微含笑,富家翁一般的脸庞,走到门前,将门一拉,信步走出,转折出了掖庭,朝着椒房殿的方向一看,脸上已是笑容满面。
☆、第257章 君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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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说,玉娘立后之后十日,就有数位大臣联名上书,恳请乾元帝在京畿的闺秀中采选淑女以充实后宫,广育皇嗣。
奏章上言道:自乾元帝践祚以来,统共只采选了一回,那一回留下的除着如今的新后以外,只有难产而亡的凌才人、疯了的朱庶人两个。到如今未央宫中除着谢皇后以外,后宫不过贵妃一人、昭媛一人、充容一人、婕妤两人,余下美人、才人、宝林数位,远不足三夫人、九嫔、九婕妤、九美人、九才人、二十七宝林、二十七御女、二十七采女之数。这些妃嫔都是老人,有些人的年纪较乾元帝还大些,如何能为大殷朝诞育皇嗣?乾元帝膝下更是唯有三子两女,可说子嗣稀薄,是以如今新后即立,更该广选淑女,充实后宫。
原来百官们之所以不在乾元帝册玉娘为后一事上坚持“不能以妾为妻”,一是看着乾元帝一心偏爱宸妃,意志坚决,弗能使其改志不说,只怕是将乾元帝与宸妃得罪狠了;二则也是商量了回,总要另辟蹊径。
蹊径便是恳请乾元帝再度采选。李庶人能选个谢皇后进来,焉知这回采选不能进个贤妃,淑妃?不想奏章才递到乾元帝案头,便叫乾元帝当场掷了回来,更指着群臣们骂道:“新后初立,尔等不望着朕早得嫡子,就要朕广选采女,尔等是看朕无福还是看朕的皇后无福?”说皇帝皇后无福,这罪名可说是极重,朝中大臣们哪个也受不住,跪在殿中,齐道:“臣等惶恐,臣等万死。”
乾元帝冷笑道:“一个个狼子野心,其心可诛!可朕若因此降罪尔等,便是朕耽于美色不肯纳谏了,尔等倒还能搏个肯谏的清名。即如此,朕也不白担这个名头,终朕一朝不再采选。”又将手一指一旁的史官道:“将朕今日的话记下了。”
从来做皇帝的,虽不好说是金口玉言,可君无戏言却是真真地。皇帝一言一行都有史官记录,这回更是在大朝会上,当着满朝文武亲口说出的不再采选。便是乾元帝不说那句“”记下了,也有史官白纸黑字一字不差地记录下来,是以便是为着乾元帝自家的名声也不会再有采选一事了。
而宫中如今那些妃嫔们哪一个的资历不是深与谢皇后;哪一个的年纪不是大于谢皇后;从前都斗不过谢皇后,日后只有更斗不过的。谢皇后的后位经此一役,可谓稳若磐石,更若是苍天作弄,真叫谢皇后生个儿子出来,谢家三四代的富贵都有了。是以朝臣们耐性差些儿的,都禁不住对承恩公谢逢春投去一眼,不知这个看来平平无奇的承恩公如何生得出谢皇后这样厉害的女儿来,能将乾元帝哄得这样死心塌地地维护她。
又说,继乾元帝在大朝会上亲口说出不再采选后,谢逢春父子们愈发地春风得意起来,往他们父子们跟前奉承的多了许多,承恩公夫人马氏、承恩公世子夫人冯氏,谢怀德妻子梁氏日日也有许多宴请不说。梁丑奴、临安候等与承恩公府有亲眷关系的也一般地水涨船高起来。
又说齐瑱身为承恩公的二女婿,因他是两榜进士,又考中了庶吉士,本就有前程。如今他妻妹做得了皇后,他这个姐夫三年期满之后少不得就有一步高升。是以也有人讨好他。其中有个姓郭的御史,打听得承恩公嫡次女,齐瑱的正妻齐谢氏亲自在阳谷城服侍公婆,又毫不嫉妒地安排了个姨娘服侍齐瑱,可为孝贤俱备。为着奉承新后,便上书称月娘为孝妇贤妇,恳请朝廷予以表彰,以为天下妇人楷模。
乾元帝倒是肯给玉娘脸面,闻言称善,特旨以齐谢氏纯孝,赏六品县君秩;又因玉娘长姐李谢氏也是纯孝之日,一般也赏了县君秩;虽不过是个虚衔,每年给些俸禄并无封邑,到底也是命妇,尤其阳谷城县尊之妻的封诰也不过七品,是以英娘与月娘在阳谷城已算是颇颇看得了。
天使挟旨到阳谷城,阳谷城县令接着天使,亲自引到齐府,齐府大开中门,摆了香案将月娘请出接旨。
月娘将将拘束起来时,还肯闹腾,满口咒骂齐瑱薄情无义、顾氏伪善刻薄、谢逢春势利无情。顾氏听着实在不象话,还请了英娘来劝说了几回。英娘一面觉着齐瑱薄情,一面也叹月娘不知以柔克刚,任性而为,以至于有今日之苦,倒也絮絮相劝。
月娘起先听不进,英娘也叫月娘闹得头疼,恨恨道:“你只管闹去!你还不知道嘛?如今的境况你还不知道吗?便是父亲心上还有你,你这样不训,父亲又哪敢放你出来给她惹事?咱们一家子的前程可都在她身上哩!你若是收敛些性情,便是只看你是她姐姐,为着她自家的名声,她也不能薄待了你!你只消受她一个的气,就好叫旁人受你的气。还是你不受她一个的气,然后旁人都给你气受。你自己想想明白!”
英娘说得这一番之后,竟是数月没上齐家来。起先月娘还不大服气,待看着齐家虽不至于叫她挨冻受饿,却也是要甚没甚时,狠哭了几场,渐渐地收起了性子,不再将谢逢春、齐伯年、顾氏、齐瑱等挂在口边骂了,只是顾氏依旧看月娘不入眼,不肯放她出来。
这回在玉娘册后的报传至阳谷城后,齐伯年已有预料,早晚有恩旨给自家媳妇,便将顾氏喊来劝诫一番,只道是:“如今今非昔比。媳妇的妹子做得了皇后,媳妇早晚会有诰命,你休再拿从前的面目看她。惹得她性起,闹将起来,哪个降得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