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头看着,脑海里浮现出这人的脸。
殷宁怀对她并不算好,打从见面,他就抢她东西、捉弄她,甚至在她还不满五岁的时候将她带出禁宫扔在外头,让她滚远点。
她叫他大皇子,他亦只喊她西宫小主,两人掐起架来,没少头破血流。
可是,梁军过境,直逼观山的那一天,殷宁怀没将她交出去。甚至到最后,周和朔都不知道大魏的皇室少死了一个人。
喉咙哽了一口气,花月垂眼,伸手刨开一捧土:“不是最恨我了,干脆带我一起走不是挺好?”
风吹草动,杂草沙沙作响。
“想骂我?”她哼了一声,“你现在骂我也听不见。”
手上动作干净利落,很快刨出了一个坑,花月低头看着,又笑:“当年你怎么骂我的来着?说小野种生不配住禁宫,死不配进皇陵,我要是埋在父皇身边,你就拿个铲子,把我陵寝挖了。”
“大皇子您看看,您没挖着我的,倒是我来动手了。”
儿时的斗嘴最后却是她占了上风,花月乐得很,但是乐着乐着,眼前就模糊了。
手指杵在泥里,指甲缝里都挤了脏污,她嫌弃地看着,恼道:“非在这种地方干什么,又脏又荒,什么也没有……”
说到后头,声音没在了喉咙里,她咬牙,翻出背篓里藏着的铁弩,就着弩头将下头硬些的土给刨开。
这坑本来就深,没挖几尺,她就当真挖着了个木头盒子,下头已经跟土凝成一块,拿不出来,她狠了狠心就将盒盖一撬。
一个白瓷罐子,旁边放着一包黄锦,锦布一抖,掉下来几个印章和两块铭佩。
这都是殷宁怀的信物,花月看也没看,往怀里一塞,就想接着去抱那瓷罐。
“好生大胆的奴婢,在藏什么东西?”
旁边一道惊雷炸响,花月手一抖,下意识地就拿土将瓷罐一盖,然后抬头。
一个穿着雪锦的男人站在坑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手里捏着弓箭,二话不说就拉开对准了她的眉心。
花月一愣,慌忙道:“奴婢是将军府上的。”
“将军府……”他目光扫向她怀里露出的黄锦边儿,眯眼,“什么东西,拿出来看看。”
花月为难,余光往外一瞥,没看见李景允的影子。
“磨蹭什么?再不拿,我这箭可不长眼睛。”他又拉开了半寸弓。
花月僵硬地举起手,掏出怀里的东西放在坑边。
黄锦历来是皇室才能用的东西,里头若裹着印鉴玉佩,那可就不得了了。这人显然也是个识货的,扫一眼就变了脸色,手里的弓箭半点没松,眼里甚至泛起了杀意。
察觉到了不对,花月抓起那包东西就想跑,可这人实在离她太近,近得她能清楚听见弓弦弹动的声音。
嗡——
有羽箭破空而来,花月心里顿时只有两个大字:完了。
梁朝人好骑射,能来打猎的都不是绣花枕头,这箭准头极佳,想躲都来不及。
锋利的箭头在她眼前放慢,花月甚至能看见上头折出来的天空花草,远处有树影摇曳,甚至还出现了李景允的脸。
果然是人之将死,所想皆见。
她有点难过,甚至想伸手碰碰箭头上这人的影子。
然而,下一瞬,旁边横空飞来一支红尾箭,“锵”地一声,箭头将她面前这支羽箭的箭身贯穿,箭木裂开,木屑一点点飞洒出来,偏离了它原本的轨迹,跟着整支箭就被带着定在了后头的杉木桩上,羽尾耷拉,偃旗息鼓。
花月愕然,震惊地扭头,就见李景允踩着马镫,逆着光拉开了第二弓。
冰凉的箭头上晃着日光,红色的尾羽抵着弓弦后引,那人眉目清冽地望着箭之所指,长袍烈烈,杀气横生。
有那么一瞬间,花月恍惚觉得四周是黄土遍布的练兵场,抬眼看过去,那人依旧穿着狐袍,红缨在手。
影子一晃,红缨化了赤羽,长箭破空,射中某个地方,换来一声闷响。
瞳孔微缩,花月猛地回神,转头要去看,面前却突然横来一匹马。
“你骡子呢?”他扯着缰绳挡在她面前问。
花月抬头看他,阳光有些刺眼,只看得清这人的轮廓。她有些恍惚,心口激烈的跳动还没平复:“在……旁边捆着呢。”
李景允摆手:“去骑上。”
乖乖地转身找回骡子,又乖乖地回来把缰绳递到他手里,花月定了神,还想去看方才那人,却被他拽着骡子往反方向拉。
“你都知道这地方不周全,还敢离爷这么远?”
她觉得自己有点冤枉:“奴婢怎么知道这里的人会杀人不眨眼?”
“猎场刀剑无眼,谁死了都不稀奇。”
“可是……”花月抠着缰绳,忐忑地道,“您方才动的那个人,看衣着似乎颇有身份。”
李景允斜眼看她,轻笑:“若比身份,能比得过你怀里这东西的身份?”
脸色一僵,花月下意识地将怀里的黄锦塞了塞,可旋即她意识到自己这动作有些蠢,他既然看见了,那她就算吃进肚子里也没用。
犹豫地将黄锦包掏出来,花月心虚地道:“奴婢想藏猎物的时候不小心挖出来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的东西你也敢捡。”李景允接过来扫了一眼,眼里墨色一动,“胆子也真是大。”
“黄锦包着的,多少也值些银子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