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变啊……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在他没发生前,你永远不知道是好是坏,又会给你带来什么样的影响,但是当你意识到时,往往其实已经到了不能不接受的时候,过度的抗拒有时反而显出自己的挣扎和无力。”
罗域边说边手持画笔,在纸上描摹起轮廓来,接着还退后观察着效果。不过片刻都没得到什么回应,罗域不得不停下了手,朝院子的后门处望去,然后又轻轻得问了一句,“你说对不对?”
话落,门边的树杈动了动,片刻才慢慢走出了一个人来,竟是好一阵没有露面的罗宝蝶。
只见罗宝蝶与几个月前相比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身上的套装颜色沉暗,眼神溃散,面色灰白,以前虽然没什么话语权,但好歹还能看得出是有钱人家的小姐,现在瞧着就像个走投无路的难民。
罗域对此倒未表示出什么意外,只是笑着又把刚才的问题问了一遍。
罗宝蝶的回答却是:“你说得好听,改变……不抗拒,不挣扎?你做不做得到呢?”
罗域无奈地摇头:“我那时候没做到,所以……自食其果。”好像发现到这个成语十分奇妙,罗域又念了一遍,继而径自笑了起来。
“挺好的,挺好……”
对面的罗宝蝶看着他这样的笑容,也勾起了嘴巴,但是笑意却没有进到眼中。
罗域笑够了,又问了每回见罗宝蝶都要问的问题:“宝凡好吗?”
罗宝蝶这次却没像之前那般扭捏遮掩,难得地大方地实话道:“他不好……他一直赌钱,然后就被追债的人逼得从十楼跳下来,现在摔得高位截瘫了。”
罗域点点头,手下作画的笔却连顿都没顿:“唉,年纪轻轻地,怎么就这么不小心呢。”说着又似想起了什么,“范女士……你母亲的事我也知道了,节哀顺变。”
罗宝蝶颔首,说话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我收到你的花了,很漂亮。你大概不知道吧,其实她现在可讨厌紫罗兰了,紫罗兰的花语……‘永恒的美’,呵呵,她得了皮肤癌,全身七成的皮肤都溃烂了,你说她看着这个花还能高兴吗?反而是菊花,皱巴巴的,和她好配啊……你是不是也没想到?”
问完,罗宝蝶又自己摇了摇头。
“不对,不对,你应该想到的,当时我都放弃治疗了,是你硬要她活着,活着慢慢地等死,这就是罗域你要的结果啊,现在终于如愿了……”
第七十八章 你以为你很了解我吗?
面对罗宝蝶这样的指责,罗域的回答只是无所谓的一笑。
“是她自己想活着的,难道你没感觉出吗?”
罗宝蝶也笑了,竟然同意了罗域的说法:“也对,我母亲明明在你们面前屁都不敢放一个,但是私下比谁还要强,怎么会轻易就去死呢。”
罗域颔首:“这一点上,你其实和你母亲很像。”这话接在罗宝蝶后说,听来莫名的讽刺,但罗域脸上的表情却是十分真诚的。
罗宝蝶并没有生气,只是纠正了罗域:“我没她那么执着,一定要把罗家所有的东西都握在自己的手里。我没有关系,我拿不到也没有关系,只要罗家其他人也拿不到就行了。”
“所以你把这个重任交给了罗宝凡?”罗域点点头。
罗宝蝶无奈,眼内闪过一丝厌恶:“但他却老是让我失望,我教了他二十年,结果却还是教出了个废人,不中用的东西。”
罗域好奇:“你为什么不自己来呢?”
“你不懂我,罗域,我母亲活在你母亲的阴影里,我又只活在你的阴影里,你不知道那些年我受到的灌输是什么样的。”
罗宝蝶说到此,摇了摇头,不由回忆起从前。
“我记得我第一次到罗家的时候只有八岁,在此之前我一直生活在一栋小公寓里。罗擎朗对自己不在乎的人,还真是小气得厉害,哪怕那是为他生了孩子的女人和自己的亲生女儿。”
“你过得不好吗?”两人也算同住了这么多年,罗域直到现在才有兴趣问起罗宝蝶的过去,当然兴趣也不是非常大,他的眼睛还停留在眼前的画上。
罗宝蝶道:“不是很好,就像你说的,我母亲范绮想要的太多了,但是她想要的一切都因为我不是男孩,而暂时都得不到了。她对我很不喜,但是又很严格,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她觉得我是一个有用的人。”
罗域表示理解:“这得怪罗擎朗,重男轻女,刚愎自用,这样不好……”
罗宝蝶却笑了:“你得怪你妈妈,如果不是她隐瞒罗擎朗自己的精神状态,以致结了婚后才知道根本无法生育,以免精神疾病遗传,罗擎朗也不会这么执着于另外要生一个继承人了。结果却没想到,范绮怀了我,张芷芊也偷偷怀了孕。不过……如果我是罗擎朗,这两个孩子,我都不会要……”
“他的确都不想要,”罗域心平气和道,“只是你被罗禹兰保了下来,而我,是被我母亲以死相逼,生下来的。”
罗宝蝶点头:“我知道,所以罗禹兰觉得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母亲,这些年才对你那么好。”
“其实……我不明白她的愧疚从何而来,”罗域耸肩道,“有没有你和你母亲,我的日子都是这样过。”在罗域看来,张芷芊的病早晚会爆发,区别只在于诱因是什么,而罗擎朗的出轨、范绮的出现只是刚巧而已。
然而就是他这样毫不在意的态度,让罗宝蝶脸上的淡然面具渐渐有了裂痕。
“既然如此,那这些年,我们在罗擎朗身上受到的无视,被你母亲折磨捉弄的伤害,还有你……呼之则来挥之则去像狗一样的对待,又算什么呢?”
面对罗宝蝶的质问,罗域有些莫名:“你觉得我对你和你弟弟不好吗?”
罗宝蝶哼笑了一声,面部神情有些扭曲:“你敢说,在你母亲去世以后,我们搬进罗家你一点都不恨我们?”
罗域想了想,无奈道:“我为什么要恨你们?我只是讨厌你们而已。”他说这句话的口气就和讨厌一道菜,讨厌一件衣服,然后下回别让人再看见时一般的模样。
罗宝蝶的笑容终于绷不住了,她到底不是罗域,没法这般平心静气地和他谈满全场,她的忍耐力还是在正常人范围的。
罗宝蝶沉下了脸:“你有什么资格讨厌我们?罗擎朗那么爱你,他已经不爱张芷芊了,但是他还是爱你,明明我们都是他的孩子,明明你也有病,但是他却从小到大只偏心你一个人,最后还把公司都留给了你,我们得到什么了?”
都说继母凶狠,范绮和他们姐弟在罗家的日子却恰恰相反,张芷芊死前,他们无法登堂入室,不时受到她的欺辱,范绮还被张芷芊从二楼推下,险些摔到半身不遂,罗擎朗则从不过问。而张芷芊死后,范绮以为自己终于能做主罗家了,却又要看罗域的脸色,别说他们对这个继子有什么虐待行为,即便是表情上口头上惹了罗域不快了,罗擎朗就能随时将他们扫地出门。
面对罗宝蝶的问题,罗域十分诚实:“罗擎朗那不是偏心,他只是合理利用而已,把公司给我是因为他知道,只有我才能把擎朗撑下去。而你们得不到,是因为在他眼里,你们都不中用啊。还有,罗擎朗带我做过检查,他说我没病。”
罗擎朗在罗家就是极度的权威,除了发疯的张芷芊外,罗家人都怕他,当然,罗域不怕,在他眼里,这个父亲从来可有可无,他做了什么罗域不关注,也不稀罕,或许还没橱柜里的一个模型重要,然而这种处变不惊的性格却莫名的对罗擎朗的胃口,而且罗域那么聪明,罗擎朗始终觉得,罗域可以成才。
“你有没有病你自己知道!”罗宝蝶的嗓门还是扬了起来,“罗禹兰可以替换掉你的检查报告,但是却无法替换你做过的事情!你就是一个能全程亲眼看着自己母亲吞食安眠药自杀而无动于衷的精神病!不对,你根本就是帮凶!”
“啪嗒”,罗域手中的画笔终于放了下来,他望向不知何时已经越走越近的罗宝蝶,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见他并没有否认,罗宝蝶不由露出了看魔鬼一样的眼神:“宝凡亲眼看见的,他说你就坐在床边,一粒一粒地看着你母亲吃药,她死后你还在拉小提琴,罗域……你真可怕。”
“罗宝凡……”罗域对于罗宝蝶的指控半点不动气,脸上甚至还带了笑容,“他那时候只有四岁吧,那么小的孩子,眼神和记性还真不错,看来,也不是全无优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