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他,她就会疯了似的将他拖进屋里,打他,骂他,用针扎在他身上。因为那样不会留下伤口,却会是锥心的疼。
她把所有的屈辱和痛苦,都发泄在他身上。
直到她生下了萧渝,她打他的次数少了许多。
或许说,是连看都不想再看到他。她不会再打他,骂他,因为在她眼里,已经没有他这个人了。
对他来说,这才是最残忍的。
比杀了他还要残忍。
洛明蓁颤抖着伸手抚摸他的脸,听到他的话,看着他脸上的绝望,哽咽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一个劲摇头:“不,不是……”
不是他的错,他根本没有选择的机会。
明明不是他的错。
萧则眼尾微红,唇瓣因为缺水有些皲裂:“没有知道这一切的时候,我以为是我太无能了,是我没有萧渝聪明,所以她才不喜欢我。我想,只要我成了皇帝,我能给她想要的一切,她就会看我一眼。所以我一步一步地往上爬,我想有一日站在最高的位置。告诉她,我是她最听话,最聪明的孩子,到那时候她一定能看到我的。”
他咧开嘴笑起来,却是生生笑出了眼泪:“可是,我成了皇帝,她却只想杀了我。蓁儿,她恨我,她要杀了我!她为什么,不能看看我……”
洛明蓁拢紧眉尖,轻轻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错的不是他,他为什么要这样对他自己?
“我为了她,花了十年才坐上这个位置。”萧则笑了笑,“蓁儿,你知道成为一个皇帝,需要做什么?“
萧则薄唇轻启,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杀人。”
洛明蓁微睁了眼,下意识地捏紧手,连呼吸声都慢了下来。她隐隐意识到,萧则将要告诉她什么。
萧则的声音顿住,目光落在楼梯处一望无际的黑暗中:“我从五岁的时候,就开始杀人。有的是他给我安排的敌人,有时候是我身边的人。只有杀了他们,我才能活下来。”
他嗤笑一声,“是不是很可笑,他是我父皇,而我是一国的太子,他竟然会杀了我。可他不怕我死,我死了,就让他其他的儿子取代我,直到有一个能让他满意为止。”
他的眼神幽深,像是陷入了梦魇,声音也冷了下来:“最多的一次,是两百个人,只能活下来一个,我花了一天一夜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他们全都死在了我手里。”
他闭了闭眼,双手抱住头,“我每天晚上闭上眼睛,都可以看到他们,我从没有睡着过一次,他们全都在我面前笑,血,四肢,满地都是。”
他浑身都在颤抖,双目慢慢涌出血色:“可我只能杀,不停地杀,杀……”
洛明蓁看着他的眼里的血色,心下一惊,赶忙替他安抚地拍了拍背:“别想了,阿则,不要再想了。”
可萧则现在什么也听不进去,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像是快要呼吸不过来。眼神也没了焦距,他伸手攥住洛明蓁的手臂,只觉得头痛欲裂,双眼彻底变成一片猩红。
他的眼前似乎出现了幻觉,面前的景象急剧倒退,那个穿着龙袍,不怒自威的男人又出现在了他面前。
那男人将一把匕首扔到了他面前,指着一旁约莫十岁的白衣少年,不容拒绝地道:“给朕杀了他。”
他好像看到自己跪在地上,眼泪顺着面颊淌下,白皙的额头在地上生生磕出了鲜血,血水混着杂草黏在他的额头。
他跪在地上往前爬,卑微地想去攥住那个男人的衣袖,哭着求他:“父皇,我求你,放过义书,我求你了。我会成为一个帝王的,不要杀他,我只求他。日后您要我杀了谁,我就杀谁,我只求您,放了义书。”
那男人毫不留情地一脚踢开他:“不想他死,那你就替他死。给朕记住,想做皇帝,就不能相信任何人,杀了他,你才真正做到帝王心肠,否则,你便不配做这太子之位。别忘了,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朕可没有逼你。”
他拼命地摇着头,唇瓣颤抖:“不要……不要杀他。”
他只有义书。
这世上唯一会陪着他,关心他的人,只有义书。
白衣少年恭敬地跪在地上,对着他磕了三个响头,起身时,抬手摸了摸他脸上的泪,笑道:“没关系的,殿下。义书本来就是为殿下而活的,如今为您而死,值得。”他眯眼笑了笑,眼泪却落了下来,“只是不能再陪殿下练剑了。”
白衣少年的手,抬起地上的匕首,塞进他的手里,握着他的手,将匕首抵在脖颈,笑着喊了一声:“殿下。”
他想阻止,却动不了。温热的鲜血泼在他脸上,他身子一抖,抱着头厉声尖叫起来。
耳畔只有那个男人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恨朕,还是想杀了朕给他报仇?可惜,杀了他的不是朕,是你,是你的懦弱无能害死了他。你现在只是一个废物,所以朕要你生,要你死,你都反抗不了。收起你的眼泪,若是有本事,就杀了朕,取而代之。”
萧则抱着头,一整个人都蜷缩着。额头青筋鼓起,脖颈上全是冷汗。他死死地咬着牙,不住地发出困兽般的低吼。
洛明蓁看着他快要失控的模样,慌乱地抱住了他。手抚着他颤抖的背,泪水打湿衣襟,嘴里却在一遍一遍地重复:“别说了,别说了,都过去了。”
她将他的头压在自己的怀里,双手扶着他的后脑,“没事了,阿则,你看清楚,没有人会伤害你了。不要怕,我在,我一直都在你身边的。”
她低下头,眼泪淌进他敞开的后领。不管他怎么挣扎,双手都死死地抱着他。
不要再回想了,已经够了。
她不想他再经历一次了。
萧则伏在她的怀里,身子一直在发抖,到后来,他紧紧地搂住她的腰,湿热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她的手臂上: “没有遇到你之前,我甚至想过死在她手里,把这条命还给她。可我死了,就没有人再护着她和萧渝了,她斗不过萧承宴的。”
洛明蓁低下头,轻声道:“阿则,你不用为任何人而活,你就是你,你不欠任何人的,你只需要为你自己好好活着。”她说着,忍不住哭了起来,“还有我啊,你这么说,我也会难过的。”
萧则身子一僵,肩头都在颤抖,良久,他闭上眼,释然地“嗯”了一声。
够了。
他不想再被过去的事束缚住了。
已经太久了。
他已经这些记忆折磨得太久了。
真的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