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姑子道:“如果不回来,就让你这么欺负她?大姐儿,你若对二哥有脾气,你就是去打你二哥骂你二哥,夫人都不管你,但你将冯家的气撒在她身上,夫人就不能不管了。她现在是你嫂嫂,她将来在这家的时候还长,但你可待不长了。”
冯君闷声听完教训,忍不住说,“这个傻子将来能当家吗?以后我出了这个门,冯家会是怎么样?”
王妈妈摇摇头答:“我看她不至于软弱,何况主母还在,慢慢来。倒是你,铁石心肠又不会说好话,嫁人之后若还这副样子,夫家能消受吗。”说罢叹叹气,就从后面廊上走了。
几个下人收拾桌碗和擦抹地上血迹,月凝偷偷去看冯君的表情,冯君也没有今日逞了威风的意兴,只是一副萧条模样。
☆、冯郎
绛绡搀着文迎儿坐回到床上去,霜小一边抽泣着,一边点上亮。三个人默默地在光底下坐了一小会儿,谁也没说话。
顷刻后,文迎儿唤了一声:“绛绡。”
绛绡立刻跪下了,死命地在地上磕个头,说:“二姑娘,我是鬼迷心窍做了那种事,姑娘还一念护着我。从今以后,我死也要用这条烂命守着姑娘,当牛做马,只要姑娘原谅我!”
她哽咽着,豆大泪水滴在地上,很快晕开了。她是真的懊悔,懊悔自己狗眼看人低,也跟着外人一样有了欺辱文迎儿的心思,懊悔自己本本分分了这么些年,却在今天早上受了蛊惑,而文迎儿回护她的那番话,她伺候了七八年的文拂樱也不可能说得出来,更何况她是将她弃了的。
如今她是打定了主意,文迎儿自然是她的主,既然她对自己好,那么自己也得百倍地还回去。她是懂道义的,现在只看文迎儿的意思了。
文迎儿默了半晌,轻轻吐了一口气,“相依为命吧。”说完抬眸,也瞥了一眼泪汪汪的霜小。
霜小突然“呀”地一声,指着文迎儿的手:“娘子在流血……”
绛绡这才将眼睛注意到她藏在袖里的手,正往外渗血,当即握住她胳膊将袖子挽起来,才看见她手上尽是血点子,这才回溯刚才,想到她用手扶了一把钢刺。
那会儿她和霜小注意都在吴氏上,没防的她这么无意识地一抓扶,反而受伤了。可文迎儿受了伤却闷声不说,看得绛绡着了慌,“这得去请大夫……霜小快去请!”
霜小刚点了头拔腿跑,院里走过来月凝,手里拿着一小盒药膏和一圈绑带,进来一眼瞧见文迎儿袖子上的血,道:“珠子被偷不能忍,怎么自己流血却不说?还是大姐儿惦记你,知道你抓了钢刺。你们不用忙活了,大夫已经去请过,这时几个人都请不来,你用这药先涂上缓缓,明早一早请来给你看。”
说着把药盒和绑带递过来,霜小接了住。月凝站在门口想说两句话,绛绡看她似乎是想为冯君分辩两句好话的意思,但眼见她也没说出口,低着头折返了。
绛绡给文迎儿的手小心翼翼地上药,用绑带绑好了,嘱咐她别沾水,仰头瞧她拧着眉头,问说:“疼么?”
文迎儿点点头,绛绡心里爽快了些。还是知道疼的,还没又傻回去,这才放了心。
“以后不舒服要告诉我,好么?”
“嗯。”文迎儿看一眼手,“我刚才也不知道流血了。”
绛绡心想,大概是和她一样,还对前面的事情心有余悸吧。毕竟那刑具以前从来没见过,就跟突然看见刑场上的铡刀一样吓人。更何况,冯君还非逼着文迎儿当刽子手。
随后想起了一事,“那……郎官是真的要回来么?我瞧不管怎么样,还是先烧水备盆为好。”
“嗯。”文迎儿的脸在光下微微发红,发愣似地盯着地面,绛绡好奇问:“娘子是在想新郎官么?”
“我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文迎儿倒真娇羞了。
“小官人是武人……因此总会粗犷些,”绛绡先给她打个心理准备,然后实在形容不出来,见文迎儿似乎在思考“粗犷”是什么样,绛绡就默默地退出去烧水了。
霜小出来的慢,她走过去握住文迎儿的手,“娘子放心吧,二哥很好的。”
等烧水的时候,绛绡将霜小叫到跟前来说,“你也看见了,你跟大姐儿事无巨细地说咱们院里的事,可大姐儿一样要打你,你现在知道谁对你好了么?”
霜小眼睛红红地点了点头。
水烧出来时,便听前边小厮唤道:“二哥回来了!”
霜小于是赶紧将两桶热水提去了净室,绛绡则走到院里去迎人。院里没人掌灯,黑暗中廊上走来一个修长的身影,步履一深一浅,能听见他手中拐杖落地的笃笃声,好像十万火急,如呼呼山风一般刮过来。
的确是冯熙回来了 。按理不是旬休人是回不来的,军中森严,不知回来是什么原因。黑乎乎的看不见他脸色,只见那抹同以前一样高大的身姿越来越近,绛绡禁不住心跳得快了些,腿脚向前迈出一步,正有一块凸起的石板将她绊了一下,整个人向前倒去。
腰间覆上一只温热的手掌,将她的身体带了起来,落在平稳的地面上,整个动作水银泻地、一气呵成,绛绡的目光还来不及惊恐,就落在身旁站定的面孔上。旁边的门开着,一束昏黄泄出来,正好照着他的脸。
他左脸黥着字,胡须从腮处往下布满下巴,看上去很有些凶神恶煞,没有寒暄直接问道:“她还没睡下吧?”
绛绡收拾住心神,立刻会意是问文迎儿,于是道:“还没有。”
“那就好。”
绛绡抬眼去,见他眼眸晶亮起来,舒展颜色朝前走去。
绛绡想扶他,却见他那拐杖似是个借道工具,斜斜一倾,将他身体一下子送出了老远,离得房门进了,他步履越发显得兴奋,蹦跳着仿佛是个少年。
微光下他扶拐的臂膀肌肉结实,毫不费力,就像刚才扶她腰的那一下子,自己就像个雀儿一样在他手上,轻轻巧巧地。
还没来得及告诉他文迎儿已经恢复了神志,他就已经进去了。
绛绡站在那一束光前怔了一会儿,屏息向净室走过去。
文迎儿等在床榻上,有点紧张。
笃笃声入了房门,向内榻靠近,她的心也笃笃地响,两只手想抓在一起,又被绑了带,只好摩擦着床褥。
等那笃笃声突然在近前停住了,她终于忍不住好奇,抬起头,望见眼前的陌生人,左脸上刺着字,胡须挡住半面脸,露出的一双眸子盯着她一动不动。他头上系着一根脏兮兮的红抹额,发髻已经散了一半,身上穿着兵士皂衫,灯里看见上面有殷红的片片污渍,腿又瘸着,好似刚从战场厮杀下来的残兵败将。他站在那里,身上的汗味和腥味便飘过来。
文迎儿一惊,双腿立刻蜷缩上榻,躲在角落里怕得不敢再看他。见他向她靠近了,灯下影子像鬼一样从地上铺展到床榻上,她身上开始发抖。
越发近了,他身上的味道越重,皂衫上的殷红也像极了血。
冯熙见她怕成这样,不知今日是什么刺激了她。随后低头望见她手上的伤,迅疾欺近抓起她手腕。
文迎儿身子一颤,瞪着大眼惊恐望过来,眼神中似有祈求神色,只道他是什么可怕的人,但她没哭,努力挣脱了几下,见挣脱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