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心柔软,生得也俊美,虽深藏着功利之心,却也因出身使然无可厚非,他关心人的时候异常温柔。
温柔比苛责更让人难以应对,木莲在墨誉怀里站稳,正待开口说些什么化解尴尬,卧室的门突然被打开,水生慌慌张张道:“不好了!四公子!远山他……四公子……”
水生跌跌撞撞地爬进来,恰好瞧见房内两人衣衫不整相拥对望的情景,顿时惊呆了,眼睛睁大嘴巴大张,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见水生闯进来,墨誉下意识地便推开了木莲,脸色由红转白,呵斥道:“谁让你不敲门就进来的!给我出去!”
从未见过自家公子发这么大的火,水生瞧了一眼被墨誉推坐到床上的木莲,脚下不听使唤地后退着,口中连连道:“是……是……水生该死,不知道木莲姐……”
墨誉不再让他说完,上前两步就将水生推了出去,“嘭”的一声关上了门。
回头看到木莲边系腰带边往门口去,墨誉急道:“你要去哪里?!”
衣衫不整,长发披散,怎么可以就这么出去!
木莲偏头看了一眼墨誉,冷笑道:“若现在不出去,恐怕再不说清了。”
墨誉怔在原地,没拦她,心里苦笑,就算现在出去,又怎么说得清?他自己如何对自己说得清?
再拉开门,为时已晚,许多的丫头小厮候在外头,一向爱凑热闹的二少奶奶、三少奶奶散步路过西厢,听说了此事也都围了过来,也许不是为了看木莲的笑话,是为了看看新科状元爷和婧公主的贴身侍女的笑话,没了这层身份,他们二人的苟合私通便一点意思都没了,侍女和主子之间的龌龊事,哪个府里都少不了,早已不新鲜。
不多时,连左相、夫人、墨觉、墨洵都来了,见这么多人围着,左相气得大怒:“都给我散了!成何体统!”
丫头小厮们去了大半,公子少奶奶们素来并不怕左相,一个都没走,因为墨誉中了状元,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在府里的地位早已不同往日,衬得老二老三颜面尽失,两位少奶奶也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气,这会儿,总算找到个泄愤的出口,老三媳妇笑道:“早听说小叔有了房里人,竟然真是婧公主身边的木莲丫头,小叔瞒得密不透风,也太不把我们当自家人了。二嫂,你说是么?”
老二媳妇立刻附和:“可不是?真应该早些告诉我们,要不然我们还一直舀木莲丫头当下人看,这岂不是怠慢了她?婧公主那儿不知得了消息没有,大哥病得快不行了,她的贴身丫头却在四公子房里伺候着,说出去,这相国府的脸面总有些不好看的……”
“住口!”左相墨嵩听不下去了,喝了一声打断她的话,一家之主的威严尽显,眼睛扫过木莲,停在墨誉身上,颇为失望地叹道:“誉儿,到底怎么回事,你说!”
若木莲是普通的丫头,怎么惩处都可以,撵出去还是悄无声息地弄死,凭相国府的势力,不过抬手之间。可木莲是婧公主的贴身侍女,听说还是婧公主的师姐,这么一层关系非比寻常。
墨誉哪里说得出来,他不能说梦中与他的大嫂共赴巫山,醒来却发现竟是木莲,也不能说他与木莲什么都没发生,不过是胡乱睡在了一处,清清白白……急得恨不得一头撞死,看了木莲一眼,又面对着整个相府无数双眼睛,心中羞愤不已。
木莲何等精明,早把墨誉的心思摸透了,也没了刚清醒时的不知所措,她先墨誉一步开口道:“相爷,四公子品性纯良,众人皆知,是木莲不知羞耻勾引了四公子,都是木莲一人的错,请不要告知婧公主,此事就此作罢,莫要声张出去,毁了四公子和相府的名声。”
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虽听明白了木莲的话中之意,却着实不清楚她为何要这么做,她本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大闹一番,谋个侍妾的名分,可她什么都不要,只求不要声张,其中又有多少隐情?
但,如此一来,确实对谁都好,左相点点头道:“如此也罢了,既然木莲姑娘不想声张,老夫只好随了你的心愿。来人啊,传令下去,谁也不许将今早之事传扬出去,否则家法伺候!木莲姑娘,你回去休息吧。”
左相是个老滑头,说出的话冠冕堂皇,言下之意都是为了木莲好的意思。这么处理虽然不妥,可墨誉也没了更好的办法,便一直沉默不语。木莲低着头,矮身行了个礼,正要道谢,却听“浩然斋”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果决而气势逼人:“左相大人果然教子有方!真叫本宫大开眼界!”
众人转过身去,就看到一身明黄华服的百里婧步履匆匆地走了过来,习武之人,行走如风,皇室才能穿着的明黄色华服昭显出她皇族嫡女的高贵与显赫,无端便给人以压迫之感。
君臣有别,左相墨嵩听闻百里婧这兴师问罪般的口吻,头一个反应便是跪了下去,朝百里婧拜道:“老臣参见婧公主殿下。”
一家之主都跪了,任墨觉等人再不情愿,也只得随后跪在了原地,给百里婧请安,墨誉也跪了下去,木莲低下了头。
百里婧急急的脚步在众人跟前停住,上前扶起了跪着的木莲,护在了身后,语气森寒道:“都起来吧。”
待众人起身,百里婧还握着木莲的一只手,望着左相冷笑:“左相大人如果仗着自己是长辈,便不将本宫放在眼里,由着你的儿子欺辱我的师姐,本宫绝不会善罢甘休!”
左相被她这决绝的一声质问吓住,又要跪下去,百里婧却已转移目标,冷漠的目光直逼墨誉:“四公子好大的胆子!本宫之前已经警告过你,离木莲远一点!你若是敢做不敢当,就不要去招惹她!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本宫的底线,你是何居心!”
“我没有招惹她!”不知怎么了,面对着百里婧,墨誉万千的话语都说不出口,只剩下徒劳的辩解。
可惜,越辩解越解释不清。
百里婧听罢,怒气更甚,胸口剧烈起伏,她猝不及防地上前一步,锋利的刀刃抵在了墨誉的心脏处,气得眼睛都红了,杀意毕现:“我说过,若是木莲嫁人,必得明媒正娶,我不会让任何人占尽她的便宜之后还轻飘飘地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你若是个男人,做了就承认!做了就负责到底!今日,我百里婧在此立誓,要么,你娶木莲为你的正妻,要么……死。”
她把“死”字咬得极重,丝毫不是在说笑,这下所有人都被唬住,谁都知道婧公主脾气暴躁,却不知她竟较真到如此地步,木莲对她来说很重要,谁也料不到重要到她可以为了木莲大开杀戒!
百里婧会不会杀了墨誉?只要想一想几个月前她如何对待旧情人和情敌便知。这会儿,没人当她在开玩笑。
然而,此刻,谁的绝望都不会比墨誉更深——他心心念念的画中人舀匕首抵着他的心口,逼他娶另一个女人为正妻,明明,他真的不曾招惹过木莲,明明,他丝毫不知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是如此无辜却百口莫辩。
所有的委屈和绝望都漫上来,墨誉望进百里婧漠然的眸子,忽然别开头,一滴泪滑落在他的腮边,他哑声点头:“你要我娶她……好,我娶她。”
还有一句,他没有说出口:你要我死,好,此刻,我已与死了无异。
闹得这么僵,木莲原本要上前劝阻,听到墨誉这一声回应,立刻怔住了脚步,心里某个地方土崩瓦解,她呆呆凝视着百里婧的背影,胃里泛着浓浓的酸——
婧小白,你知不知道,像你这样的人,有时候真的很招人恨,你护你的短,却让我颜面扫地屈辱终身,你自以为给了我最好的归宿,却让我从此以后再也无法抬头做人!
不,你永远不会知道……站在你的角度所看到的一切,都那么自以为是……
百里婧收了匕首,放过了墨誉,回身对左相墨嵩道:“左相大人,可以着手准备婚事了。”
墨嵩心里有千般的不愿,却还是诺诺地应了。
混乱的局面就此平复,百里婧拉着木莲的手走出了浩然斋,竹林里、假山后躲着的丫头们目睹了这一幕,心下妒忌极了,只道木莲真是好命,因为是婧公主的侍女,犯了这等苟且之罪却得了这样的好归宿,再想想自己,不由地黯然之极。
回到“有凤来仪”,热水已经烧好,木莲在木桶内泡着澡,百里婧站在屏风外头斟酌着问道:“木莲……到底是怎么回事?”
木莲蹙着眉擦洗着酸痛的身子,心里头翻江倒海,她完全不知是怎么回事,但被人陷害无疑,那陷害她之人最有嫌疑的便是身中九箭的病秧子驸马,可是,方才听说远山死了,病秧子刚醒过来,他们在她昏迷的那两日里做了什么?为何她失踪,却没有人发现?
若木莲真是贞洁烈女,受人陷害而失了处子之身,她就应该一头撞死以示贞洁,但她却不能死,甚至不能将这两日所遇到的意外吐露半句,只能一人默默无言地吞下苦果……
那个设计她的人,是不是一早就料到她会有如此多的苦衷,所以才有此一计?
百里婧问起,木莲不能不回答,她轻飘飘地应道:“婧小白,我不想说。但是你该知道,像我这样的出身,确实是高攀了墨誉……我不想要他负责,我只想继续陪在你身边……”
木莲说的都是实话,她的职责就是陪在百里婧身边。
百里婧咬着唇,心里头异常难过,她从没料到如今这个局面,为何自从下了鹿台山,一切就都不顺了?
“木莲,”百里婧低着头,轻声道:“我还是糊涂,做事冲动,你都是知道的。如果你觉得委屈,觉得难过,一定要告诉我,不要自己忍着,即便我得不到幸福,却希望你能有一个好归宿,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圆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