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上殿,是在考验陛下的神通么?
墨问当殿脱衣这一幕景元帝进来时恰好瞧见,竟格外宽容道:“婧驸马身子不好,若是觉得冷,便披上吧。”
墨问忙惶恐地俯身谢恩,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景元帝在龙椅上坐定,第一件事便是向朝臣介绍他有功于朝廷的乘龙快婿,对墨问好一顿夸赞,那些京官或言官见过的或没见过墨问的,如今都知晓他是谁了。相比之下,景元帝对韩晔的态度明显不如墨问,几乎从未当众夸奖过他,除众人心知肚明的缘由之外,大约在于韩晔此人不温不火,一直以来不曾犯错,也毫无突出功绩可言。
这回,景元帝似乎想一碗水端平了,在夸赞过了墨问之后,便把视线转向了韩晔,问道:“落驸马,武状元遇害一案进展如何?凶手可曾抓获?”
大殿中朝臣分两个队列,墨问、韩晔分列左右,位置恰好平齐,因此,稍一转头便可瞧见对方的神色。听罢景元帝的发话,墨问看了韩晔一眼,唇边泛起些许微不可察的笑意。
韩晔闻声出列,拱手应道:“回父皇,凶手已经抓获,系武状元同乡举子安桑尘所为,此案,刑部尚书刘大人知其原委。”
“哦?”景元帝不置可否地应道。
“启禀陛下!落驸马所言属实,微臣根据嫌犯所留线索追查,武状元同乡举子安桑尘因嫉妒之心萌生杀人之意,且他与武状元相熟,有足够的杀人机会,微臣在安桑尘的住处发现了他下毒的药物,经过审讯,安桑尘对谋杀一案供认不讳,已判决十日后问斩。请陛下明鉴。”刘显成一气呵成道。
景元帝沉思着。另有大臣出列道:“陛下,既然凶手已经抓获,那么被关押的今科武举等人是否应被放出?大敌当前,若关押举子太久,案件迟迟不破,恐怕会令朝廷失信于民,各州皆有怨言,得不偿失啊。”
景元帝没再继续询问,点点头道:“既然案子已查清了,歹人应当重惩!传朕的旨意,安桑尘谋杀朝廷新科武状元,其罪当诛,其子孙后代永世不得参加武举!”
“臣领旨!”
墨问发现朝臣在听罢圣旨时,似乎都有些激动,若不是知晓真凶是谁,恐怕连他也要信了这作案动机和作案之人确实如刘显成陈述的那般简单明了。一国君主自从政时起,到底受了多少蒙蔽,被群臣敷衍、逼迫,也许景元帝知晓其中有鬼,却只能大事化小暂以缓之。
在墨问静静观望的时候,韩晔单膝跪地,开口道:“多谢陛下洗刷林岑之的冤屈,臣感激不尽!”
众人这才记起,韩晔原是林岑之的同门师兄,都不免对其报以同情之心,却只有墨问嗤之以鼻,几乎快忍不住笑出声。杀人的是他,做戏的是他,得嘉奖的还是他,他这情敌果真样样都好,全身上下无一点粗野歹毒的气质,怎么看都是温润如玉翩翩佳公子,找不出一丝破绽。死在这样的人手上,林岑之是太委屈了些,却也并不算亏,几人值得他亲自动手?林岑之应该庆幸,没有受那万箭穿心的痛楚。
景元帝安慰了韩晔几句,让他节哀顺变,却转而对墨问道:“虽说凶手已抓获,朕却对婧儿不大放心,若她知晓了真凶是谁,怕是还要闹,以她的暴脾气哪能轻易善罢甘休?所以,朕不会撤销禁足令,让她好生在府里休养,把性子练缓一些,婧驸马,你是她的夫君,是如今与她最为亲近的人,朕希望你可以好好教教她,毕竟,你的妻子才是你的门面。”
墨问微一挑眉,这话有道理,他也觉得当如此才是,傻瓜脾气不好,恐怕赶不及对“凶手”行刑,她就先拔剑把人家剁了。嗯,妻子才是门面……这话若是从旁人口中听到,墨问兴许会引以为锦绣良言,可从这拥有无数妃嫔的花心皇帝口中出来,便有些讽刺了,他墨问的妻当然只有一位,可他百里尧的妻是哪一位?司徒皇后?
这些想法不过在瞬息之间,墨问几乎在同时跪了下去,颇为虔诚地对景元帝行了大礼,谢恩。墨问的膝盖硬得很,一弯下很不是滋味儿。
他怎么跑这里下跪来了?不过,转念一想,跪的是他老丈人,算了吧,若他的妻罚他跪,他也是肯的。还不都一样。他的脸皮太厚,能屈能伸,一瞬就把自己说服了。他有点想知道傻瓜在家做些什么,他真想念她。
景元帝抬手道:“婧驸马不必行此大礼,左相,驸马身子虚,你当派人好生照看着,朕可不希望他再遇危险。”
左相忙出列领旨:“老臣遵旨!”
朝臣稀里糊涂地明白了现状——左相府病怏怏见不得光的长子墨问,这两个月以来真是盛京城的头号风云人物,经历了许多故事、事故,如今一跃而成为景元帝的新宠,世事难以预料啊!
待早朝散了,群臣结伴往外走,左相父子身边围了许多人,纷纷对墨问嘘寒问暖——有人说介绍个有名的神医来替婧驸马调养调养,有人说新官上任,婧驸马无论如何都应该赏个脸喝一杯,有人说婧驸马青年才俊,足智多谋,真是大兴国不可多得的人才,吾等惭愧之极啊……
这……就是得宠的滋味啊,马屁拍得真够爽的。
墨问心下感叹,面上却不动声色,反正他不会说话,只摆出一张人畜无害的笑脸,谁也不会忍心真跟他计较。倒是左相,时时帮着他说话,一副慈父的模样,与墨誉中状元时的荣耀相比,此刻,左相府蒙受的恩宠与荣耀更甚。
众人一边寒暄一边已走下了百级石阶,有人想拉近关系,十分善解人意地贴着墨问的耳边小声道,婧公主素来脾气大,想必驸马受了不少的气,外头的姑娘温柔体贴,保证能叫您舒服,驸马要不要同去乐一乐……
墨问笑容一僵。
嗨,这人真是聪明,懂得投其所好,可是,分明胡、说、八、道!他的妻是天底下头一号温柔体贴的好姑娘,待他也是极好,那种销魂蚀骨的舒服滋味他们这些混账东西这辈子都不会懂了!
怒归怒,也不能发作,他回那人一个大大的微笑,那人于是便也跟着他笑,搞不清他什么意思,傻子似的,正在这时,有太监上前道:“婧驸马,皇后娘娘请您过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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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正在这时,有太监上前道:“婧驸马,皇后娘娘请您过去一趟。”
听见这传话,墨问心里稍稍动了下,朝臣还好对付些,只是他那丈母娘不好糊弄,新官上任第一天,她便要见他,相当棘手。然而,已经决定抛头露面了,什么牛鬼蛇神都会碰上,他就去给丈母娘请安吧。
见司徒皇后派人来请,那些朝臣也不好再纠缠墨问,纷纷与墨问道别,一直默不作声的墨誉忽然上前一步,对墨问道:“大哥,我与你同路。一起吧。”
墨誉已许久不曾这般主动亲近墨问了,墨问虽疑惑,脸色却未变,微笑着点了点头,兄弟二人并肩而去。转身时,墨问的眼神不经意扫过朝臣,发现走在最后头的韩晔虽与别人穿着一式一样的朝服,可颀长身材翩翩风度却让他显得异常出众,而且,韩晔的侧脸如此平静,像是任何事都不能叫他感觉意外,任何人——包括他墨问的所有举动无论好坏都与他毫无干系。两相比较之下,倒显得他墨问卑劣无耻小肚鸡肠了,那么多人,怎的偏要去看韩晔?
走出几步远,看着面前一眼望不到头的红墙黄瓦,墨问在心底叹了口气,他如何能不注意韩晔?世上再没有比情敌更招人嫉恨的了,他的妻对这样一个芝兰玉树般的男人念念不忘,他已记不清她在睡梦中叫了韩晔的名字多少次,虽然他一次都没在她面前提起过,可那些不眠夜的恨与怨他哪能轻易就忘了?
韩晔有什么好的?
问过这问题后,再自问,墨问有什么好的?身子弱,比不得韩晔矫健;相貌丑陋,比不得韩晔英俊;手无缚鸡之力,比不得韩晔英武……越想越觉得他这身子、他这人简直是个废物……
正在自我唾弃,一旁的墨誉开口道:“大哥初为官,父亲很高兴,但是无论宫中或朝中均人多杂乱,大哥身子不好,父亲嘱咐我务必好生照料着。大哥若有不方便的地方,一定要告诉我,本就是兄弟,自然比外人亲近些。”
墨誉说这番话的时候一直保持着微笑,略带少年的腼腆和生涩。墨问的眼光何其毒辣,怎么可能瞧不出他僵硬的表情和刻意的亲昵……这些,通通都是尚年幼的墨誉所不擅长的。
说实话,这次出仕,墨问用或敲诈或威胁恐吓的手段对付了左相,也对付了墨洵、墨觉,却从不曾想过墨誉会有何阻碍,他只是送了墨誉一桩“好姻缘”,除了木莲这个绊脚石,至于墨誉在相府中有多少分量,他墨问自然是清清楚楚的。真正是贱妾所生的老幺,本就可有可无,若不是他中了状元,一辈子都别想爬起来。即便中了状元,想要在仕途上走得稳走得远,恐怕还有很久,那时,他墨问恐怕早已不在这世上了。
故而,墨誉的威胁最小,墨问没有动他的必要,便听之任之随便他去,反正他的妻肯定不会再去调戏稚嫩的小叔子,他对她的品位还是放心的。
怎么回答呢?都是自家兄弟,也不好冷言冷语不理不睬,哑巴就是方便,招牌式的笑笑,点点头,就算是应承了,旁人也瞧不出他那微笑里有几分真几分假几分不耐烦,声音比表情难伪装。
兄弟二人路过御花园,恰好瞧见黎妃母女坐在亭中,墨誉的脚步立刻便停了下来,他以为墨问没瞧见,忙道:“大哥,贵妃娘娘和落公主在那儿。”
墨问哪里想去理睬她们,尤其是百里落这女人,他的妻不喜欢,他也就越发不喜欢,刚望过去,正与百里落目光相对,墨问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蹙起眉头看向来一旁的福公公,福公公是个人精,多年来一直在司徒皇后身边伺候,忙接道:“婧驸马,皇后娘娘那儿怕是要等急了,您可别因为不相干的人耽误了时辰,惹得娘娘不高兴……”
墨问忙诚惶诚恐地点点头,转头对走出两步远的墨誉笑了笑,没再去管黎妃母女,而是随着福公公一起穿过御花园的小径,往未央宫方向去了,他才不管她们是否记恨他,若能给她们添点堵,倒也不枉进宫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