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誉从未央宫出来,迎面碰上了黎妃母女,因为要准备景元帝的大寿,百里落一直留在宫里不曾回去,这会儿见墨誉远远走来,百里落问咸福宫的大宫女:“七殿下当真那样对墨状元说了?”
“是。按照公主所教的,一字不差。”大宫女答道。
“很好。”百里落满意地笑道,“母妃,你先回去吧,我有话要单独对墨状元说。”
知道她又在打什么主意,黎妃很配合地走了。墨誉看到了百里落,不得不上前来行礼,然而想起七皇子对他说的那番话,说陛下马上会撤下他的侍读身份,这又让他觉得很羞耻,在瞧见百里落的时候越发地羞耻。
“墨状元免礼。”百里落抬了抬手。
墨誉直起身子,连墨状元这个称呼都让他觉得很讽刺,越听越不舒服。
百里落眼神略带着同情望向墨誉,叹气道:“墨状元,本宫很为你感到不值,同样的出身,却换来完全不同的仕途,如今还面临着被贬谪地方的危险,真让人不忍心。”
无论是任何人说出这番话,都会叫他不舒服,因此墨誉不自觉说道:“多谢落公主关心,皇后娘娘已经为臣求了情,微臣可留在京中了。”
“皇后娘娘?”百里落颇觉意外地蹙眉,然而他很快反应过来,掩唇笑道:“墨状元未免太天真了。听说这次官吏调动是辅政大臣的提议,而吏部不过是照着办而已。墨状元想想看,辅政大臣是谁,与你是什么关系,连他都在背后对墨状元下狠手,哪有人还会真心地为墨状元着想呢?再者,皇后娘娘与辅政大臣和墨状元谁亲谁疏,连瞎子都知道吧?皇后娘娘又怎么会格外地照顾起了墨状元,而与自己唯一的女婿闹僵呢?其中必有诈。”
百里落连墨问的名字都没有提,却轻而易举地将墨誉刚刚暖热起来的心又扯下了冰窖,因为她说的句句在理,皇后娘娘与墨誉无亲无故,又怎么会几次三番地帮他呢?大哥毕竟是皇后的女婿,他一个小小的庶子如何比得上?
见墨誉的眉头越皱越紧,神色痛苦,百里落继续添油加醋道:“墨状元的劣势不过就在于无法得到父皇的倚重,那是因为墨状元不曾得到一个机会。本宫已经对舅舅说了,举荐墨状元负责礼部办理此次国宴,父皇的寿宴自然不能疏忽,若是墨状元能操办的好,让父皇满意了,到时候墨状元还怕无法加官进爵么?”
百里落的话又一次说到了墨誉的心里,他长久以来所缺少的正是一个机会,他从来没有得到机会。然而她如此殷勤地为他打着注意……
“墨状元请宽心,”百里落似乎猜透了他的心思,笑道:“本宫知道你对本宫的用意十分怀疑,本宫实话告诉你,之所以处心积虑地为你考虑,不过是希望你到时候能知恩图报,本宫与黎家都希望七皇子能登大宝,若他日心愿达成,所有功臣自然该论功行赏。”
她并非对他无所求,她要他帮助她,因为交易才对他如此提携,这样明目张胆的用意却完全消除了墨誉的疑窦,他根本不再去想世上还会有人无缘无故地为他好,他只想着自己还有些利用价值,因为这价值他与人公平地交易,只有利益永远不会出卖他,也永远不会叫人失望。
墨誉起了心思,却并没有立刻答复百里落,只是聪明地回应她:“落公主今日所言,墨誉只当不曾听见,做好分内之事便罢。落公主,墨誉先行一步。”
转身看着墨誉匆匆离去的背影,百里落唇边泛起些微笑意,依照墨誉的城府,他若是面上不曾恼怒,那便是成了,如此,她可以安排下一步计划,在父皇寿辰当日送给百里婧一份大大的贺礼。
……
百里婧在未央宫中斋戒,墨问连个影子都没看到她,好不容易熬过了七日,当日便是景元帝的寿辰。一大早,他就去了宫里等候,未央宫的宫女瞧见他嘻嘻地偷笑,转而进去禀报了。不一会儿,他的妻一身海棠红的宫装自宫门踏出,三步并作两步地朝他跑来。
足足有好几个月没瞧见她的女装了,去了大西北一直是厚厚的铠甲束身,连亲热都有点膈应,久违了的海棠红让墨问心头一颤,她脚步匆匆地下着长长的阶梯,衣裙翻飞,黑发如墨。墨问想起墨誉偷偷作的那幅画,可画中人哪里及得上此刻朝他飞奔而来的女孩万分之一?可见堂堂状元郎的笔也不过如此。
墨问发现他越来越喜欢看着他的妻了,从上到下,仔仔细细,连眼睛都不想眨一下,等她跑到他面前来,气喘吁吁地开口道:“墨问,你怎么来这儿了?我的头发……嗯……”
她话还没说完,墨问已经上前一步捧着她的脸吻了下去,与以往任何一个吻都不一样,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他的两只大手包着她巴掌大的脸,她怎么也逃脱不了,只得将红唇暴露出来任他采撷。
刚刚才抹了些唇红、胭脂,这会儿全给他毁了,百里婧心下一恼,张口就在墨问的唇上咬了一下,墨问脑子一清醒忙松开了她,这个吻根本不应该是墨问的……
然而,百里婧却不放过他,她圈住他的脖颈,用红唇在他苍白的双唇上摩挲,在墨问揽着她的腰闭目享受时,她却又在他的脸颊、鼻尖上分别印下一个吻,再是额头上,继而跳出两步远欣赏,笑嘻嘻道:“这样好看多了,你就这么着去参加宴会吧!”
她说着,拎起裙子又跑上了层层台阶。
旁边的宫女“扑哧”一声笑了,取过镜子给墨问道:“驸马您瞧瞧吧。”
墨问从百里婧的红唇印记上早就知道她使了什么坏,这会儿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还是有点哭笑不得。他苍白而平淡无奇的相貌无端端多了数个鲜红的唇印,虽然滑稽,他却越看越欢喜,若非旁边的宫女领着他去洗洗干净,他还真愿意就这样去参加宴会,他家小疯子以为他不敢么?他什么都敢。她送的任何东西,他都敢留着,何况是如此甜蜜的印记?
墨问心里快乐疯了,他的妻怎么能如此可爱?他一直盼着她能喜逐颜开,与他撒撒娇耍耍赖,方才那算是撒娇耍赖了么?真让人回味无穷。
依依不舍地任宫女擦去他脸上的东西,墨问还在傻笑,旁边两位宫女从前一直伺候百里婧,这会儿对视一眼,调侃道:“驸马爷,您这是吃蜜吃醉了?您要再不进去,公主可就以为您走了。”
墨问忙回过神,心情特别好,很想开口夸夸这两位宫女会说话,他可不是醉了么?丢下镜子往纱幔当中走去,有嬷嬷正在为他的妻盘着头发,墨问才想起来,她刚刚出去见他时,头发是披散着的,很像是个无忧无虑的少女,而此刻,她云鬓高耸,代表着她早已嫁为人妇。何其有幸,这个人恰好是自己。
百里婧也从镜子里看到了墨问,她伸出手挡了挡他道:“不要过来,再弄花了我的妆,今晚你去打地铺。”
墨问一笑,顺势握住她的手,慢慢走到她跟前去,在她的身侧蹲了下来,直直地看着镜中人……薄延那厮真该死,说他的妻还不够美,这镜中人稍稍抹了些脂粉,遮住了战场归来略显暗淡的肌肤,那漆黑如点墨的眼眸,挺翘的鼻梁,嫣红的唇瓣,无一处不完美,简直能甩出薄延几十条街!
见他呆呆看着镜中的她,沉静的黑眸痴迷,百里婧有点不好意思地别开头,嗔道:“有什么好看的?你出去吧,别在这里惹我心烦。”
给她梳头的嬷嬷一笑。
墨问当然不会听话地走开,他摊开她的掌心,一笔一划地写道:“小疯子,夜里好冷,今晚让我抱着你睡,别让我去打地铺。”
百里婧哭笑不得,墨问最会的就是撒娇了。
“好。知道了。”百里婧还是不看他。
墨问得寸进尺地继续写:“身子有没有好些?月事有没有来?我晚上能不能做点别的?”
太无耻了,哪有人这样问的,百里婧的脸不由地红了,偏偏墨问只是写给她看,旁人都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她本来想骂他,但是一想到宫里这几天盛传的言论,对墨问很是不利,不由地有点愧疚,因为她的不愿意,倒让墨问成了笑柄,她太不应该了。
于是,她咬咬唇低下头轻声道:“别急,晚上回去再说。”
“公主,别动。”嬷嬷在身后小声提醒道。
墨问已经从她的神色里瞧出了端倪,心下喜不自禁,一连冷了七日的身子又热起来,接着有点慌,毕竟只做过半个夫妻,这一个夫妻怎么做,他心里有点没底。
宴会从傍晚的时候开始,出席宴会的有朝中六品以上的官员和夫人,为了避嫌,朝臣和女眷分开入座,女眷这一边以司徒皇后为首,后妃、公主、诰命夫人,相谈甚欢。
墨问作为辅政大臣比他的妻忙得多,加上心里甜蜜,一个晚上都带着笑容,黎戍负责安排宴会的戏,等一出戏唱完,他端着酒杯上前来给景元帝请安,随后站在了司徒赫的身侧,推了推他道:“赫,你看那婧驸马怎么了,笑得跟朵花儿似的。”
韩晔与墨问离得最近,墨问越笑,他心里越是不舒服,冠玉似的面上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星目凝视着墨问道:“婧驸马有喜事?”
一旁有人不知是识趣还是不识趣地接话道:“婧驸马面有春色,应该是大大的喜事。”
墨问不说话,脸上的笑容更大了,毫不掩饰,视线越过一众女眷看向他的妻,他的妻坐在那里,周围所有人顿时都黯淡无光了,也并不是很随和的性子,和她的母后很像,众人不由地对她和司徒皇后有点敬畏,气势上也完全被比了下去。
韩晔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看了那个女孩一眼又匆匆别开头,望向头顶处漆黑的天幕。
等到酒过三巡,夜色已深,众人在御花园内随意观赏,这是皇家难得的恩典。百里婧刚迈步朝墨问走去,身边忽然走来一个太监,将一封书信递给她:“婧公主,刚才有人给了奴才这封信,请您过目。”
百里婧没接书信,盯着那个小太监道:“你是哪个宫里的?”
那个太监面容很模糊,举着信道:“回婧公主的话,奴才叫小桂子,是掌仪司的。你先瞧瞧这信上的笔迹您是否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