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戍沉默下去,喃喃苦笑道:“今日之局面,嫁了我,与嫁了谢贤,并无差别。”
司徒赫什么都不再说,谁的心里都有迈不过去的坎,黎戍的坎不是司徒赫,不是婧小白,也不是叛国之罪,是一个他不肯娶的女人。
“赫……将军?”黎戍怀中的黎狸忽然醒了,一双大的过分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司徒赫,她揉了揉眼睛,又咳了起来:“我不是……咳咳,在做梦吧?”
司徒赫不能听她说话,她一说话,一看着他,他就想起婧小白,黎狸好歹还在他眼前,婧小白却生死不明……他不敢死,又不能活,他的心吊得高高的,落不了地。
“小狐狸,别起来,冷得很。”黎戍按住黎狸要爬起来的身子。国破家亡从不是一个女孩子该承受的。
司徒赫触景生情,承诺道:“别怕,我会救你。”
黎狸的脸色异常苍白,可是听了司徒赫这句话,却灿然笑了起来,小女儿抬毕露:“赫将军,能再见你一面就好了,救不了就不救,有你这句话就足够。”
她的心意司徒赫不懂,可黎戍明白,无声地叹了口气。
三人正各怀心思,外间忽然响起通传声:“六皇子殿下到!”
司徒赫等人一齐朝通道尽头望去,谁也不曾见过传说中从天而降的六皇子,更加不明白他为何会出现在刑部大牢之中。
先出现的是两个太监模样的人,抬着一顶便轿,随后便见一位着华服的公子坐在高高的轿上,一双黑沉沉的眼睛直视着前方。
待到了跟前,司徒赫、黎戍等三人尽皆睁大了眼睛,即便这位六皇子伤势未愈,脸上还有疤痕,甚至腿也不便行走,他们却还是认得他就是墨家老四墨誉!
司徒赫与黎戍对望一眼,两人都沉默。
那六皇子的便轿已停了下来,一旁的太监高贤尖声道:“大胆,见了六殿下还不行礼!”
六皇子的眼眸盯着司徒赫,眸中再无昔日的胆怯与畏缩,甚至不见半分稚气,他不动声色地笑了:“赫表兄不曾见过本宫,本宫却久仰赫表兄大名,母后生前曾叮嘱我与表兄交好,今日初见,免礼吧。”
司徒赫抿唇,凤目一黯,他已瞧见“六皇子”身着丧服,以皇子姿态免他礼节,俱是居高临下之气势。“六皇子”已道是初见,他们都只能听从。
在司徒赫不言不语时,六皇子已转而看向牢狱之中的黎家兄妹,唇角扬起些微得势之人的笑意:“本宫与你们二位却并非初见,当日佛堂内种种,本宫记得清清楚楚。本宫并非忘恩负义之人,既然得了二位恩惠,自然得报答。本宫已奏明父皇,饶了你们的性命,高公公,宣旨吧。”
高贤的干女婿杜皓宇在陈州叛变,杀了司徒大将军,用了十年的时间布局谋划,这才有了今日晋阳王府的大捷之势,高贤本该问罪,却又因护驾有功,将功赎罪。
他是何等精明之人,婧公主一死,陛下欲培养女皇的念头断了,又因对司徒皇后的愧疚,皇储必得是六皇子无疑,因此,高贤以忠心护主的姿态潜心效忠六皇子。
高贤走出来,手握明黄圣旨,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黎德庸犯叛国之罪,本该诛灭九族满门抄斩。然黎戍、黎狸兄妹曾救六皇子于危难之中,朕念黎德庸一双儿女护驾有功、大义灭亲,特赦其死刑,贬为庶民。钦此。”
不仅是黎戍,连黎狸也认出了六皇子是谁,黎狸简直难以置信当日的一丝善念,竟换来赦免死刑的结果。然而,大义灭亲,便是与黎家脱离了关系,她又觉得很不安,不知道为何不安。
见他们呆愣着,高贤忙斥道:“还不跪谢陛下和六殿下恩典!”
即便黎戍为天下第一明白人,此刻却也糊涂了,他拽着黎狸跪下,朝着轿子上安坐的六皇子跪拜谢恩,可他心里的不安较之黎狸更甚。当日放过墨誉,不过是看他可怜,被婧小白逼得无路可走,墨誉若真是六皇子,当不必如此隆重地重提旧事。
六皇子见他们跪着,眼神中充满疑惑,他唇角噙着笑意,神色自若:“黎姑娘好像病了,来人,还不放人,给黎姑娘请个大夫。”
“是!”
立刻有狱卒上前,开了牢房的锁。
六皇子命人将黎戍和黎狸扶出来,看着站在一旁的司徒赫,唇角的笑意越来越大,连眼眸中也带了几分掩藏起来的自得:“戍表兄与黎家兄妹的感情真不错,若非今日本宫亲见,倒是不敢相信了。”
便轿一直抬得高高的,六皇子端坐其上,无形中给人以压迫之感,司徒赫转头看去,只见到他还淤青着的侧脸,可就是这一张满是伤痕的脸和被打舍了的腿,也无法掩盖他身为六皇子的身份。
大权在握的感觉真好,他要谁生谁便能生,要谁死谁就得死,公卿之家出身嚣张跋扈的司徒赫救不了的人,他可以救。睥睨天下,只要臣服!
一群人簇拥着六皇子出了刑部大牢,大雪已停,整个盛京城的百姓却带起了孝,司徒皇后之死,举国哀痛。整个大兴国宫闱之局势扭转,而北疆战火仍未平息,无人能得安宁。
……
大兴历景元十七年十二月初二,外藩晋阳王叛变,盛京大乱,晋阳王世子韩晔在旧部护送之下北上,加之北郡三州叛乱,陈州失陷,昔日晋阳王府与大兴划济水相对峙,战火弥漫至整个大兴国土。
晋阳王府的叛乱显然蓄谋已久,盛京各方势力措手不及,景元帝痛失皇后之际,修书交予西秦使者聂子陵,问询大帝允婚一事。景元帝平叛之心盛极,全然不念假道伐虢之祸。
昔日西秦大帝承诺若与东兴和亲,在东兴遭遇兵变时,将以援军相助。然西秦使者坦言,大帝有旨,若要大秦援军东兴,必得以荣昌公主亲往西秦为后,即日启程。待成亲之日,便是平叛之时。
乘乱而入,绝不肯吃半点亏,确是西秦大帝的手段,然荣昌公主已于战火中失踪,更有人声称,目睹荣昌公主葬身药师塔之内。如今药师塔已毁,公主想必早已烈火焚身而亡。
无和亲便无援军,北郡府的叛贼猖狂,司徒俊彦大将军遭陷害,败走陈州,司徒正业大元帅与杨家力保朝廷之气,成为大兴股肱之臣。
这一日的夕阳落下,一行人入了西秦国界,高高的群山白雪之中,数不清的战马铁骑翘首以盼,待见到马车行近,数十万黑甲军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呼喊声倾倒山河:“吾皇万岁!”
黑鹰掀起马车的帘子,一身寻常打扮的男人走下来,怀中抱着一个单薄瘦弱的女子,山河跪倒,吾皇万岁,久违了的震耳欲聋,久违了的大秦黑甲骑兵。
然而,即便重回旧地,男人令山河失色的容颜之上却无一丝笑意,他收紧手臂,将怀中人抱得更深,低头吻了吻她的耳边,轻声唤道:“婧儿,到家了……”
☆、第266章 全都依她
大秦历乾化十二年岁末,大帝自行宫返回长安城,御驾过处,百姓们跪地而拜,莫不心生敬畏。舒悫鹉琻那本该如神明般受人供奉的君王,以如此近的姿态路过他们身边,哪怕不能得见真容,只隔着重重黑甲军,也足够百姓们称道一时。
待龙撵走过,百姓仍旧不敢抬起头来,言语间俱是欢喜:“听说啊,大帝自乾化九年起便在行宫休养,朝中诸事由薄阁老、白国舅还有后起之秀薄相主持,我们还担心大帝身子抱恙,大秦危矣,如今大帝重回长安,真是喜事一桩啊!”
“谁说不是呢?若非乾化新政,改革弊制,大秦早已毁了,那些史官却还扬言要将大帝暴政记下,未免后世重蹈覆辙,真该阉了!”
“说是暴政也不为过……”有人意见不一,“谁不知晓当年大帝深受高祖喜爱?连咱们的乾化皇帝在大帝面前也只得低头,你们见过谁家老子还要给儿子让座的?乾化皇帝之死,史官又得记上一笔!”
“再胡说,小心我去府尹处告你!”
“这大秦什么时候不准草民说话了?若大帝真是菩萨心肠,也不至于在行宫休养时,还下令活埋了近十万突厥人吧?是你,你做得出来吗!”
“大帝那般做,自有他的道理!只要国泰民安,谁管突厥蛮子是生是死!想必你这叛徒早忘了乾化六年突厥之祸了吧?若非当年十八岁的大帝亲上战场,不计前嫌与东兴结为盟友共抗突厥,看你今日还能笑得出来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