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的意思?”薄延蹙眉,“娘娘不知陛下食素吗?”
“娘娘对大美人那么好,肉汤好好喝……”梵华答非所问。
薄延不指望梵华答复,可他心底却十分困惑,同床共枕那些日子,娘娘能不知陛下的饮食起居习惯?
陛下不能沾荤腥,尤其是四月将近,肉汤饮下与砒霜无异。莫非那位娘娘至今仍有恨意?可既然陛下将汤给了梵华,定是早已知晓其中缘由,为何不向娘娘说明原委?
无人会给薄延答复,他也断不会去问大帝,兴许这是他们夫妻之间的较量,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别给什么吃什么……”薄延忧心忡忡,小猫儿好吃这一点若是再严重些,当真会送了命,哪日若是砒霜做得好吃,她定也会毫不犹豫地吞下去。
梵华不理他,连声哼哼也没给。
“你不是贴身伺候娘娘吗?怎的被赶出来了?”薄延又继续往下挖。
梵华咬他的手:“怪人和神医在给娘娘和大美人讲故事呢,我不爱听故事,别说娘娘坏话,被娘娘赶出来我也心甘情愿啊……”
**汤还灌着呢,她都冻成这般模样还在惦记着娘娘那莫须有的好。
“怪人……讲故事……”薄延沉吟,梵华嘴里的那些词句,多少带了她自己的眼界,逢人不问名姓随意叫唤,那“怪人”又是指的谁?
梵华迷迷糊糊点头:“怪人……没有手,哦,一只手……”
薄延顿时恍然,这“怪人”原来是指白岳大元帅。
陛下急召那位元帅秘密回京,薄延是知晓的,然而他入宫面圣竟不为别事,只为给大帝同娘娘讲故事,这故事是什么,值得陛下和那位娘娘花费心思去听?
……
的确是又长又久远的故事,北郡药王从清晨起便一直沉浸在那段时光里,以白家长子长孙、唯一亲历者的姿态搬出所有过往——大秦隆德十二年,太子妃白氏诞下皇长孙,隆德皇帝十分喜爱,为皇长孙取名“君执”,取“执一不失,能君万物”之意。父凭子贵,时为太子的乾化皇帝皇储之位因而越发稳固,荥阳白家的势力也随之如日中天。
然而,民间关于晏氏女的传说却经久不绝,至隆德十五年愈演愈烈,“晏氏为后,一统九州”,这句话传到隆德皇帝耳中,也传到了太子耳中,遂掀起轩然大波。
没有哪一位皇帝不想开疆拓土一展抱负,也没有哪一位掌权者肯满足于眼下的草木山川。
若是能一统九州平定天下,单靠一个预言,也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因而即便掘地三尺不计任何代价也要将传说中的晏氏女找出来!
于是,隆德皇帝颁下秘旨,若有人寻得晏氏女必有重赏,加官进爵或荣华富贵,全然不在话下……无论是百余年前晏氏的销声匿迹,或是今朝晏氏传说的日渐复苏,对天下的能人志士来说,兴许可盼着九州一统四海归一,他们可借此瞧瞧太平盛世的模样,也算全了长久以来的志向。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有着远大抱负,也并非所有人都可从晏氏女身上得到好处——毕竟天下一统,帝王却只有一人,能长伴帝王侧的,也只有少许人……少许家族。
那些一心一意想要找寻晏氏女的家族,定是未曾问鼎一时无两的第一豪族之势,否则他们安肯退居第二,将偌大的功勋拱手让人?
譬如百余年前几大家族背弃古晋国,将晋国一分为二,或自立为王,或依附各自的君主而生,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每个家族都是精明的逐利之徒。
百余年前,百里氏与君氏皆为古晋国外戚,金陵司徒家亦不过为朝中大将,而区区白家出身与他们相去甚远。
那一场两家分晋的战争持续了数十载,最终定下天下二分的局势,白家经由为大秦皇帝献策,让君氏得以黄袍加身,而一跃成为大秦显贵,辗转又过了数十载,已没有人怀疑白家为西秦第一豪族的地位。
当年起事之时,君家曾与白家订下盟约,日后君氏为皇帝,白氏必定为皇后,永世共享江山。
因当年晏氏销声匿迹,且传说渐渐归于平淡,白家便窃取了晏氏的身份,以晏氏之鹿桑花为族徽,且用了百余年的时间,改写了“天命白鹿”的传说——在口口相传多于史书记载的年月,活着的人会死去,新人会换了旧人,百姓们一代代地被灌输着白氏女为白鹿的不变盟约,一代代地流传着“苍狼白鹿”的美好愿景。
直至后来,已无人记得“苍狼白鹿”的由来不过百余年,而晏氏这一古老家族成了岁月长河中被尘封起的那一页古籍。
直至某一日,古籍被翻出,那一页上抖落的灰尘在尘世掀起滔天巨浪,皇帝的野心日益膨胀,权臣的地位亦不可撼动,谁先得晏氏,谁便能得偿所愿……当年为白家长子、太子妃长兄的白苍临危受命,往传说中晏氏藏身的鸣山出发,带着白氏家族的荣辱安危,目的只有一个——除晏氏家族,保白家社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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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2章 鸣山谷底
若世上还有人能找到晏氏,能接近晏氏藏身的鸣山谷底,除了晏氏族人,便只有白家。
鸣山上常年积雪,风霜严酷,常人无法久居,山体凿出的洞穴中多为死囚或穷凶极恶之徒,他们在尘世中走投无路才会辗转逃难至此。这些人投奔鸣山不外乎两种不同结局——
少数人会越过边境,往与故国相反的东兴或西秦而去,在另一个国家重新开始生活。
可若是凿开冰雪数一数,会发现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永远地沉睡在鸣山的冰天雪地之中。以冰雪为草席,山川为棺木,死无葬身之地。
白苍携白家的死士耗费了数月的工夫搜索鸣山却一无所获,死士伤亡过半,而他本人也病入膏肓,被困茫茫雪原之上,终于在某一夜风暴过后,唯一活着的只剩白苍一人。
据说将死之人最后一眼瞧见的东西多为幻境,十四岁的晏染便在这时出现,茫茫的雪山之下、风暴肆虐之中,她着一身单薄的白色衣裙,翩然似雪女,目光纯净,无畏无惧。
而她的身旁则簇拥着一群通体雪白的狼,一双双幽暗的狼目盯着他,却并未扑上前来,那等高贵姿态仿佛连吃了他也不屑。
白苍为白家长子,从出生至成年,第一次明了大秦旗帜上的图腾“苍狼白鹿”的意境,竟是在他临死之前,竟是在鸣山的风雪之中。
迷迷糊糊,他听见晏染开口问他,声音清脆稚嫩,用的却是并不熟悉的古晋国时南方口音:“你也是做了坏事逃到山上的坏人吧?”
为找寻晏氏,白家的确下了不少工夫,只一听晏染的声音,白苍便知晓他找对人了。
可他身染重病,即便见着了晏氏家族之人,也只能眼睁睁瞧着,再无力回天。
正待自嘲将命丧于此,却听得晏染继续道:“奇怪,为何雪狼竟不咬你?莫非你也是晏氏的族人?”
无人回应她,雪狼的气息逼近白苍,近得就像在最后一次审视食物,下一瞬便该将他撕成碎片拆吃入腹。
然而,白苍并未等来雪狼的撕咬,只等来晏染稚嫩的自言自语:“长得这么好看,死了太可惜了,既然雪狼不咬你,那就跟我回去吧。”
多少年后,直至白苍孑然一身垂垂老矣,他仍觉得他该死于同晏染初见之时,倘若他死在那一日,一切都会是另一番光景。
可惜,没有假如,时光也无法重来,他那时的确活着,为晏染所救,且被带入找寻已久的鸣山谷底——
他太像那个误入桃源的武陵人,携着世俗的满满恶意和歹念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