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该怀上的,不是在西秦也该在大兴,迟早的事,他们成亲也快一年了……
他们……成亲?她和谁成了亲?她又是谁?
百里婧眉头轻轻一皱,转瞬即人畜无害地温和笑道:“没有成亲之前,不要让薄延碰你,拉一下手都可能会有小孩子,像今天他咬你的嘴,也可能会有小孩子跑到你的肚子里去,你可千万要保护好自己……”
梵华吓得瞪大了眼,忙抬起手用力地搓着嘴,叫道:“呸呸呸,薄薄原来是这种人!他太坏了!娘娘,我要去喝水,多多喝水,去泡个澡,把薄薄的小孩子冲掉!我不要疼啊!”
梵华说着,弹跳起来,人朝殿外横冲直撞而去。
殿内又静了,百里婧为着梵华的天真而失笑,听说梵华才十四岁,所以不谙世事容易哄骗……她的十四岁似乎已过去了很久很久,久远到她已然忘了自己才不过十七岁。
……
清心殿御书房内,薄延将所查之事的结果奏上:“陛下,有关晏氏的传说有了些许眉目,隆德廿四年的一场大火烧了藏经阁,几乎所有的古籍都已焚毁。当时国子寺司业、博士和几位史官也曾受命去查晏氏的传说,后来却不了了之,参与其中的官员也没落得好下场,或是辞官回乡,或是不得善终,因而如今国子寺只能从民间流传的话本中找到些许有关晏氏的流言。臣派人去寻了高祖时国子寺的博士,倒是找着了数位,逼迫之下才肯道出晏氏的秘闻,说是得晏氏女,可一统九州……”
君执坐于龙椅之上,再没了对待他的妻时那种邪魅柔情,狭长的黑眸寒波生烟般冷凝。
他是帝王,生性多疑,绝无可能因他的舅舅们肝肠寸断涕泗横流地说了几个故事,便轻易信了他们所言。这世上可信之人太少,即便是骨肉、是心腹,也当有所防范。
经由几番查证,倒是能信一二——晏氏女的传说的确存在,晏氏也曾因这传说而遭遇灾祸,有人想抹去晏氏的痕迹,连史官和国子寺的博士也难逃劫难。
“陛下知晓,因白家的男子素有不与外族通婚的传统,尤其是嫡系一脉,因而陛下曾提及的大元帅的夫人也是姓白,听说为白家远房亲戚,从边城来的。”薄延一并禀报道,“至于当时为夫人接生的稳婆,倒是不难找到。只是,当年夫人和孩子都没有保住,此事过后,稳婆的神志便有些不清,如今年纪也已过花甲,什么也问不出来。”
见大帝的神色略不满,薄延又道:“倒也不是一无所获,从稳婆身上查不出什么,便私下用了些手段恐吓了照顾她生活起居的儿子儿媳……”
堂堂大秦丞相,说起恐吓手段并无半分异样情绪,似乎本也理所当然。
“哦?”大帝并无笑意。
“据说这些年来他们的行踪一直被看管着,有人不准他们出事,也不准他们胡说八道。稳婆的儿子儿媳倒是的确不知当年事,只是从稳婆这些年的梦语中推测,当年元帅夫人生产时,稳婆遭受了惊吓,因稳婆常常梦魇中喊,‘别把孩子带走,把活着的孩子给我’……兴许,元帅夫人当年的孩子是被掉了包,或者原本便是双生子,无论是哪一种可能,据此可想见的是,元帅夫人生产时曾有人闯入,对孩子动了手脚。”薄延一口气说完。
对孩子动了手脚,也有两重意思——一是为了孩子好,将他从虎视眈眈的危机中救出去,至于第二重意思,便只是为了将孩子扼杀在襁褓中。
君执的面色森寒,为抓不住头绪而隐隐烦躁,静默一瞬后,他望向薄延:“指望不上那些证据了,既然没有证据,便造出来,朕只要一个结果。三月改元荣昌,四月封后大典,朕希望到时候皇后能名正言顺地坐在朕的龙座之旁。薄延,你去办。”
薄延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却还是应道:“薄延遵旨。”
西秦大帝同丞相二人所说的话,根本无需说得直白,彼此便能心领神会。
薄延虽说谨言慎行惯了,可在大事上从不会出差错,他再次进谏大帝道:“陛下,薄延还有一事不得不提。东兴与北郡府藩军的战争虽还在继续,可听说东兴皇帝近来有缠绵病榻之嫌,恐怕无力再对北郡府一脉穷追不舍。这数月以来,北郡三州、陈州和济水以北的半数豫州在晋阳王府的统率下,虽粮草不丰势单力薄,竟能岿然不动,可见其部众之忍辱之坚韧。加之有探子来报,晋阳王府正在做摸金的勾当,欲以地下的财宝招兵买马,是不计一切代价也要复国之势,薄延以为,假以时日,北郡府一脉必将成为大秦劲敌,不如及早扼杀!”
这些日子有关东兴内乱大秦是否参战一事,朝臣早已吵作一团,白家主战,无论白国舅或太后皆有此意,太后甚至还曾为此找上门来。
大帝一早给了定论不予参战,却仍旧未曾平息这场争执,如今连一直站在大帝身侧的薄相竟也主战,以晋阳王府为心头大患。
大帝手指微曲,轻轻敲了敲桌案,望着薄延笑道:“薄相,你伴在朕的身旁七年,这三年来朕远离长安,辛苦你为朕操劳国事,朕一直知晓你的心,你也应当知晓朕的心才是。朕是个势利小人,怎会明知九州霸业可得却甘心拱手让人?几百年才可得一位一统九州的帝王,朕怎会不想做那百年难遇之人,怎甘心留史册以遗憾?”
薄延不语,听大帝继续道:“只是,九州霸业固然重要,有些东西却不见得比它轻巧。朕前些日子才想明白,朕这一辈子何其短暂,即便留下史册,也不过数行字迹,兴许百年后藏经阁大火,连灰烬也不留,要那些霸业何用?为子孙挣来的福气和基业,得先留下子孙才是。从西边请来的佛祖说,朕前半生杀孽过重,才有如此报应,皇后体弱胎儿不稳,随时撒手而去……”
大帝那双寒波生烟般的黑眸在提及他的妻儿时,倒是有了些许暖意,他瞅着薄延,似笑非笑:“算了,薄延你不懂,你没有妻子没有儿女,你怎会懂朕的心?算起来,薄相比朕还要虚长一岁吧?”
薄延起初有些许感动,后越听越不对劲,大帝这是在不动声色补他一刀吗?
☆、第296章 剑拔弩张
薄延的脸上才挨了小猫儿一拳,心上又被戳了几刀,天下间他也只在几人面前讨不着便宜——一个是自家养的猫儿,一个便是这大秦的皇帝,他除了忍气吞声地受了,还能如何?
何况,他今日这般殷勤进谏,除却为江山社稷,倒也有私心。
于是,在大帝的讥诮中,薄延又继续道:“陛下引佛法入长安九州皆知,人人对大秦捉摸不透,以为大秦背地里另有打算,才会以佛法掩人耳目。大秦这些年来树敌颇多,北边的突厥虽遭重创元气大伤,可待他们休养生息之后难免卷土重来,东边的东兴和东北的北郡府,也同样是大秦的后患,陛下此时若不对东兴出兵,只怕他日养虎成患,且养成的不知会有几只虎。另外,薄延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望见大帝挑眉的神色,似已不耐烦他的啰嗦,薄延也不再卖关子,直言道:“皇后娘娘与东兴、北郡府渊源颇深,陛下是否想过,也留了祸患在身侧?他日若东兴与西秦一战,不知皇后娘娘会帮扶哪一边呢?薄延忠言逆耳,请陛下恕罪。”
久久,龙座上那人也未曾出声,直至薄延以为大帝已离开了,才听得一声叹息道:“薄相果然是朕的知心人,也难怪朕的身侧虽有如花美眷各色朝臣,独薄相与众不同,能思朕之所思,虑朕之所虑。”
又是一番暧昧言辞,让人听来误会重重,然薄延却已习以为常,继而又听大帝叹道:“朕有时候倒是挺羡慕薄相,有一只从小养到大的小猫,小时候能当宠物,长大了还能拿来当老婆,省了多少心力?朕这只宝贝本该由朕亲手养大,却流落他处十余载,惹了诸多情债纷扰才阴差阳错回到朕的身旁,已是不幸中的万幸,朕倒是想瞧瞧须得费多少力气才能养得熟……在枕边留一个祸患,薄相不觉得很有意思吗?”
大帝说这番话时,居然是笑着的,薄延试想了一番帝后撕破脸时的情形——被刀剑插入心腹这种事,大帝恐怕不是没有经验,薄延虽远在大秦也曾有耳闻。
明知枕边人是祸患,还一日日如菩萨般供着,大帝这是在寻求何种变态的快慰?是跟那位皇后娘娘较劲儿,还是跟自己较劲儿呢?
薄延不会随意掺和是非,尤其是帝后的是非,他本也无权去说道,只是忠言逆耳言尽于此罢了。何况大帝从来也不是糊涂之人,哪怕为枕边人做出种种妥协,大帝心中未尝没有打算。
果然,大帝笑道:“薄相无须忧虑,朕从来没说过不会掺和九州之争,朕只是说,在朕的皇后没有康复之前、朕的孩子没有平安落地之前,朕可以不去动他们。让大秦以和煦的佛光迎接朕的皇儿,也是朕初为人父的一番心意。”
薄延抬头望向大帝,见大帝的脸上仍带着这些年来未曾变过的张扬恣肆,薄延忽地弯起了唇角,了然的俯下身道:“薄延明白了。”
不等薄延起身,大帝随手丢给他几叠文书:“拿去看看。”
“这是……”薄延疑惑地随手翻开,原本平静的眼眸忽地变了色,“陛下何以有……”
才问出口,薄延便打住了,他怎么忘了?他们大秦尊贵的皇帝陛下曾在东兴做了数年的京官之子、十余月的一品驸马、数月的西北监军和辅政大臣,这些东兴的机密怎会弄不到手?
说来也是阴差阳错世事难料,大秦皇帝本无意做细作,只顺便做了一回,倒也不负这三四年来的隐姓埋名忍辱负重。
薄延的心里越发有底,轻笑道:“薄延知晓该如何去做了。”
家国大事解决,当是他卖私心之时了,薄延斟酌再三,才道:“陛下,薄延今日入宫,听闻梵华惹了不少祸事,扰了陛下和娘娘清静,请求陛下命臣将梵华带回去教训……”
“哦?”大帝似乎很感兴趣:“薄相要如何教训九命猫啊?朕倒是想亲眼瞧瞧,也好取取经长长见识。”
“……”薄延一时语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