眸中有泪,终究还是被她压了下去,有些痛楚,再不能与人说起。站在如今的高位,更是不能说。
“明日本宫会派人接公主入宫,至于和亲一事,本宫自当为公主觅一良配,毕竟关乎两国邦交,定不会怠慢了公主。”百里婧转过身,面上沉痛之色已然淡去,对百里柔笑道。
百里柔眉眼间那一抹风流,像极了父皇,百里婧又失神了一瞬,像他的不得疼爱,不像他的,他去时是否还惦念着?
二人方走出湖心亭,百里婧忽然听见一声孩子的啼哭,顿时脚步一僵。
“皇后娘娘?”百里柔还没回神,耳畔一阵风声呼啸,身边的西秦皇后已然消失不见,往另一座临湖而建的亭子飞掠而去。
日光照在湖面上,本是晴朗的好天气,可亭子里那一幕,却着实灼伤了百里婧的眼。
白太后坐在亭子里,她的近身太监曹安康怀中抱着君倾,罔顾他的挣扎,将孩子抱至白太后跟前,白太后伸出尖锐的指甲朝君倾脸上探去!
母亲的心,寸寸被灼烧成灰!
君倾!
忽听曹安康“哎唷”一声,倒退了一步松了手,怀中的君倾跌落,被一个瘦小的身影接住,目光冰冷地注视着他们:“不要碰小君倾。”
君倾的额头被白太后的指甲碰出了一个小小的口子,朱砂痣一般刺眼,他并不是因痛而哭,他因怕而哭,豆大的泪珠扑簌簌而下,抱着梵华的脖子道:“小猫,我要娘……要舅舅……”
“太子殿下哭什么?皇祖母抱一抱有什么好哭的?太子殿下还真是娇弱。”说话的是许久不见的白露,着一身鹅黄宫装,杏眼微挑,满脸怒意地站在太后身侧,“再说了,你是什么人?我怎的从未见过你?”
“对!你是何人?见了太后娘娘居然不跪!成何体统!”曹安康被梵华打了一掌,心口痛,又抹不开面子,爬起来后阴阳怪气地找茬道。左右有皇太后撑腰,他并无所惧。
君越方才被闹得烦心,见白露瞪着他,一脸不耐烦地做起了和事老:“算了,那是薄延家的童养媳,皇后身边的人,母后何苦跟两个孩子计较?若是皇兄知道了可如何是好?”
他为人本就懦弱,自从帝后一家团聚更是心生忐忑,朝亭子外走了两步,对梵华怀里的君倾道:“太子,让皇叔抱一抱,我是你父皇的兄弟,不会伤害你的。”
太后的人都在这,梵华一人被侍卫困住,四面都无法通行,她戒备地盯着走过来的君越:“你站住。不要碰小君倾。”
君倾哭得小脸通红,回头望着带笑的君越,他忽然擦了擦眼泪,奶声奶气道:“你长得有点像我父皇,但是我父皇更好看,我不要你抱。”
白露不知发的什么疯,咬牙切齿道:“皇姑母,这个小孩子太没有教养了,眼里没有皇祖母也没有皇叔,真不知那个野女人怎么把他教成这样的!君越,你今日若是不能替我教训他,我死也会拖着你一起!”
她说着,还上前去推了君越一把:“你把他抱过来!曹公公!你也去啊!我就不信,没有人能教训得了一个小毛孩子!”
君越被白露闹得没办法,不耐烦地拿开了她的手:“表妹,宫里不要拉扯……”
他一转身,却怔住了,恰好望见一道玄黑的身影立于他们身后。
本以为是皇兄,可转头一瞧,却发现是皇后。
君越忙低头行礼道:“皇……皇后娘娘!”
“……”白露顺着君越的视线看去,只望见一双黑沉沉的眼睛,绝色的面容勾起一抹让人不寒而栗的笑。
果然是那个野女人!
方才的情景不知她瞧去了多少,也不知她在那儿站了多久,白露的身子有些不适,直欲作呕,却还是同君越一样对那个野女人行了个礼,不情不愿地叫了声:“皇后娘娘。”
“娘……”君倾看到百里婧,那张委屈的脸这才绽开笑容。
“娘娘。”梵华走到百里婧身边,君倾终于到了母亲怀里。
“皇后娘娘!老奴该死!方才太子殿下在御花园中追几只蝴蝶,老奴等一时疏忽,太子殿下便不见了……请皇后娘娘降罪!”
陪伴太子的乳娘等人这才追上来,跑得气喘吁吁,一众人跪倒一片,连白太后在此也忘了行礼。
百里婧拍了拍君倾的背,笑道:“倾儿,莫哭,娘在呢。”
白白嫩嫩的脸上那道朱砂般的口子刺目非常,落在母亲的眼里便是一个巨大的血窟窿。
她用手轻轻地碰了碰,君倾疼得一皱眉,却没再哭,小手揉了揉眼睛道:“君倾不哭,君倾不害怕,刚才君倾看到舅舅了,可是舅舅飞走了,君倾追不上。”
百里婧笑开,半点不觉得儿子说话奇怪,柔声道:“等春天来了,舅舅就回来了,现在还太冷,舅舅怕冷。”
“那等春天的时候,君倾再去找舅舅玩儿。”君倾笑,扑在母亲肩膀上:“可是君倾不认识路,遇到坏人了。”
百里婧摸了摸他的后脑勺,轻声安抚道:“路,娘带你认,等春天来了,什么都好了。”
说着,百里婧这才抬眸望向亭子里静坐的白太后,眼眸暗沉,再无笑意。
白太后一直在等,等皇后望过来,可晏染的女儿果然天生反骨,罔顾跪了满地的奴才同君越、白露,瞧也不瞧她这个太后一眼,只是在安慰儿子。
白太后冷笑道:“哀家倒是谁呢,原来是皇后。管教不好儿子,别让他在宫里四处乱跑,若是不小心撞见了什么,遭遇了不测,恐怕皇后到时候哭不出来。”
她不承认那孽种是“太子”,从未承认。
白太后的言语里充满了怒意同嘲讽,再不肯藏着掖着,明晃晃地吐露她的厌恶。她白瑶自小养尊处优,从襁褓中起便高人一等,高祖钦点他为太子妃,先皇对她宠爱之极言听计从,可不成想活了这么些年,自皇帝登基,便事事不能如意!
也从未如今日这般颓唐,尤其是被晏染的女儿踩在脚下!她白瑶有些东西得不到,总得让旁人也失去些什么!这才痛快!
百里婧怀中抱着儿子,面对白太后的冷言冷语,却笑了:“多谢太后教诲,本宫定当铭记于心,不敢善忘。”
白露奇怪地抬起头来,太后已经如此发怒,争锋相对了,可皇后居然丝毫不恼?
却见那位皇后的眼睛正好落在她身上,带着一丝让人不寒而栗的浅淡笑意,似是能一直望进她的骨子里。白露下意识地放下了搁在小腹上的手,不安地低下头去。
太后同皇后一坐一立,谁也没有退让的意思,白太后终究瞧不惯晏染那张脸,伸出一只手道:“曹公公,别跪着了,扶哀家起来,回宫吧。这亭子十分碍眼,明日便命人拆了去,暖亭有何用?暖不了哀家的心。”
曹安康等奴才自皇后来了便一直跪地,未曾得到旨意起身,这会儿见太后开口,他才缓缓地爬了起来,身子略有发抖,嗓音尖细:“是,太后娘娘,奴才遵旨。”
“承亲王,白郡主,随哀家一同走吧,又不是皇帝来了,你们做这副模样给谁瞧?”白太后十分不满地扫向白露同君越。
白露得了太后的旨意,忙走过去,扶住太后的一边手臂,笑道:“皇姑母,露儿扶着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