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凌霆没有注意, 仍自顾大步前行, 很快就拉开十多米的距离。
一停下来才觉得两腿发软完全使不上力气, 她弯腰扶着膝盖, 借助身体的重量稳住下肢。
她觉得, 岳凌霆好像要把她丢下了。
真奇怪,最近为什么老是冒出这种软弱酸楚的念头。就算自己一个人在异国他乡草原荒漠上又怎样?难道想不到办法回去吗?
但是有他在身边,反而比孤身一人更不知所措。
面前的光线忽然被一片阴影挡住, 她双手撑着膝盖抬起头。
“累了吗?”他的声音还是淡淡的,脸上看不出喜怒,“这里安全了,累就歇一会儿。”
鼻子蓦地一阵发酸,她眨了眨眼睛,终于敢开口把压在心头的重担问出来:“他们把他抓走……会对他怎么样?”
这话让他的表情和语气重又变得冷漠沉郁:“一辈子锁在实验室里,成为独|裁者长生不老的试验品,你不是都知道么?”
“那穆辽远呢?会怎么处置他?”
他冷冷地说:“你觉得呢?难道追回失物就放他回家大团圆吗?”
说到回家,她想起穆伯伯和穆伯母,他们已经一周没有儿子的消息了,该担心成什么样,回去之后又该怎么向他们交代,更何况……她还是造成这后果的罪魁祸首。
她实在支撑不住了,跌坐在草地上,抬头问岳凌霆:“我是不是做错了?”
这是她头一回如此清晰真切地意识到自己错了。那些人会怎么处置穆辽远?把他关在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与世隔绝,还是像传闻里那样残暴地直接处决,让他永远保守秘密?如果他有什么三长两短,那穆伯伯和穆伯母该怎么办?
岳凌霆背光垂手站在她面前。
“他千万不能有事……我得救他……”不等他回应,她又自言自语喃喃道,眼睛里放出异样的神采,“对,只要事情不是现在这样,就可以把他救回来……”
这些话听在岳凌霆耳朵里又是另一番意思,他俯身逼近她道:“他对你就那么重要吗,你还要为了他去冒险?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抓走他的是什么人?”
“不用冒险,只要……”她脸色灰败疲惫,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我得找个地方睡一觉。”
她左顾右盼四下环视,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晨光炫目,四野空旷不见人烟。“你能不能帮我找个……”
“你还要我帮你?”他冷笑打断她,“没听过什么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穆辽远让你帮他的女人逃跑,你是怎么回答他们的?想想你当时什么心情,我现在就是什么心情。”
何岚氲张嘴想说“对不起”,话到嘴边却变成了:“那……晚点我再想办法。”
她稍稍冷静下来。这件事并不急于一时,可能晚上到了安稳的地方再说更好。
“这边的事情你别再插手,趁博物馆的特警还没查出你的身份赶紧走。”岳凌霆肃容道,“一会儿哈维会来接你,我让他安排你今天晚上坐私人飞机离开巴林。”
何岚氲觉出他言下之意:“你不跟我一起走?”
“我留下善后。”
“万一被他们查到你帮过……”她急道,“私人飞机能坐几个人?你也一起走吧,其他人没有牵连其中,最多滞留一段时间会放他们走的,或者让哈维帮你善后,他那么能干……”
他垂下眼帘俯视她:“你这是在担心我?”
“我……”她支吾道,“也不想你有事啊……”
岳凌霆低头看了她半晌,忽然问:“你还爱他吗?”
这话他在曙风屿时曾经问过,当时她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
但是现在,那两个字好像无法理直气壮地脱口而出了。她迟疑了片刻,嗫嚅道:“我们在一起十几年了……”
“十几年算什么?几百年又算什么?他根本不爱你,他一直爱的是别人。”
何岚氲心口一跳。他的每一句话似乎都是在说她,又似乎不只是说她。
她为自己找理由:“他知道我们躲在储藏室,完全可以揭发让我也一起被抓走,但是他没有,说明他还是顾念过去的感情……”
“何岚氲,你醒醒吧!”他冲她厉声道,“他不揭发不是因为对你有感情,而是因为他是个好人,不会落井下石出卖朋友。”
何岚氲被他震得愣在当场。她第一次见岳凌霆如此失态,用这种严厉森冷的语气和目光怒斥谴责她。
她动了动嘴唇,却无法开口成言。
岳凌霆转过去背对她,面朝太阳站了许久。他的背影让她想到一个人,他的前世,名字里也有“霆”,每次她见他几乎都是背影,如万年青松般挺拔坚定。
但是现在,那背影肩膀也耷拉下去,仿佛疲惫不堪负荷。
他的语声也沙哑倦怠:“我累了。”
何岚氲仰起头。
“过了这么久还是这样,一次又一次重蹈覆辙,这种轮回往复原地踏步的死循环,我厌倦了。”他说,“我总是期望你可以放手,但是论顽固偏执死心眼,我又比你好多少呢?凭什么要求你先放弃?”
他背对着她,声音传过来便带上几分飘忽晦涩。
“如果这个循环一定要一个人率先退出来打破,那就从我开始吧。我放过你,也放过我自己。”
何岚氲觉得不对,不是这样,但又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对、应该哪样,嗓子里干涩发堵,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呆呆地坐在地上,仰头望着他逆光的背影。
初升的朝阳太过刺目,他迎着阳光闭上眼。
“何岚氲,你也永远都不会知道我有多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