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月挂空,繁星缀幕,凉风拂枝,夏蝉鸣鸣。
木屋外的小院内,案几两杯盏,草地六坛酒。
两人席地坐于案几旁,对月酌酒,几许惬意自在,欢谈倾言。
被老祖叮嘱早些歇息的楠艾,悄悄趴在小房内的窗口,伸长脖子,透过窗缝偷眼观看院里饮酒的两人。
两个时辰前,三人离开酒楼,从都城回来林野小屋。
初初结识天界的神官,路上攀谈时,楠艾不免兴致盎然,便多问了帝轩些问题。譬如他住在哪儿,天上天是何等景观,都有哪些神官。
正当帝轩要一一回答,一路未言的老祖突然出声,冷着脸就要逐客。
帝轩勾着唇,好笑地数落他心眼小,却又怕真被赶走,就没再回应她的问话。
楠艾未懂帝轩这句‘小心眼’,只以为老祖不喜她过问天庭之类的事,不情愿地忍下好奇心。
所以,她只知老祖同帝轩是多年旧友,帝轩乃前任天帝之子,如今神职为管理世间百火,称作火神。其他的一概不知。
可她哪会乖乖听老祖的话就寝,甚至多少反感老祖总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好似在她面前刻意立着一堵墙。她索性趴在窗边,侧着耳朵大剌剌地听。
***
即便同旧友相聚,老祖也是寡言少语,面无几多表情,默默饮酒。话题基本是帝轩自顾自地开,想着什么便随意说。
不知不觉饮光两坛酒,帝轩伸手一接,酒坛飞落他手中,他拍开封纸,拎起来给两人重新满上。
帝轩豪爽道:“我囤了二十几坛,咱们喝个三天三夜都够。”
老祖举杯,低头轻嗅。同方才那两坛醇厚饱满的酒香不同,这酒略带花香,悠悠绕鼻。
他轻呷两口,入喉清冽,回味香甜,不烈不涩,爽口沁脾。说道:“这酒不像酒仙酿的?”
帝轩喜爱收藏美酒,尤其属酒仙酿的竹泉清和水叶醉,他是爱不释手,却从未有过这等用鲜花酿的酒。
帝轩摇摇头:“小溪酿的。”饮酒时他余光斜探,观察老祖神色。
正斟酒的老祖顿了一瞬,沉默未接话。
帝轩放下酒杯,含蓄地说:“巫山的风铃草开了,小溪种满了山坡。女娃生前最爱风铃草,要不要随我去观赏?”
老祖却不领情,甚至语带讽刺:“即便整座巫山种满风铃草,也赎不了罪。”
“拂墨!”帝轩音调陡然高了三分,叹了一口气,十足无奈:“二十几万年了!你怎还如此固执地怨她?纵然当初去归墟的路是小溪告诉女娃的,那船也是她帮女娃一起做的。可主动询问去归墟路径的是女娃,一意要驾船离开的也是女娃!小溪又怎知她会被东海海浪卷入,更不可能预料女娃会被鲛族......”
‘残忍分食’四个字他哽在喉头,心口猝然一紧,再说不下去。
只听卡擦脆响,老祖手中酒杯顿时碎成片,手掌一握,碎片顷刻化成齑。
老祖冷冷瞪去:“女娃才多大?当时的帝溪年龄又是多少?一个不到两百岁的小女孩,一个九百多岁已成年。帝溪心智成熟,拿捏不住事情轻重利害?明知女娃想偷偷离山出海,却不制止,竟企图对我们隐瞒此事,甚至帮她造船渡海,告诉她路径,最终放任女娃一人驾船驶入东海!”
句句掩藏不住他的恼怒。周围更因其情绪波动陡然刮起了朔风,本是夏热之夜,却瞬入秋凉。
老祖黑袍渐渐化雾,黑雾如潮涌,不稳地朝四面八方蔓延开来。
他目光骤寒:“同女娃互称姐妹,却罔顾她安危。分明能将悲剧遏止在源头,她视若无睹。于我而言,帝溪是帮凶,风铃草种上百万年,也赎不尽她的罪!”
帝轩一见他眸色暗沉得仿佛乌云密布,顿觉不妙,赶忙劝道:“好好好!我再不提小溪,你冷静下来。要不要原谅她皆由你自行决定,我不再强行规劝。你莫动恼,可别把那家伙放出来。”
他是心有余悸,那个家伙他委实斗不过,倘若惹恼了,一言不合就会被狠揍一顿。就像多年之前,被他揍得鼻青脸肿,躲在山里头不敢出门。
帝轩好言许久,老祖怒意仍未收,且大有一发不可收拾的趋势。
帝轩视线不经意掠过前方小窗那探头探脑的人,急中生智:“你不想吓着屋里头那株艾草吧。”
老祖怔了怔,余光瞥了一瞬那窗边,黑雾瞬间凝聚回身,四周如初。
帝轩未想这般凑效,又瞟向窗边缩在角落,做贼似的小脑袋。暗自窃喜,往后就有机会戳他软肋?
*
不知不觉已入深夜,帝轩离开前,老祖问:“浮仙果结了吗?”
帝轩不解,以他如今的造化怎还需浮仙果?忽而想到什么,莫非要拿果子给那株艾草精修炼?
“你随时去取。而且......”他笑得不怀好意:“浮华山的千年火泉也冒出来了,你可以带她去鸳鸯泡火,嘿嘿!”
帝轩露齿的笑意还未展开,一团黑雾霎时包裹他身,眨眼将他扔去了百丈远的空中。
*
院中寂静无声,偶尔闻得竹林三两蝉鸣。
老祖一人端坐在案几旁饮酒,杯盏未停。
楠艾伸头望去,薄云遮光,月色朦胧,瞧不清他阴影下的面容神情。
又过了良久,不知几更,趴在窗台睡着的楠艾揉揉眼,迷糊了半晌才清醒过来。
她抬头一看,老祖仍坐在院中。一手支额,一手搭在案几,闭眼好似假寐?
楠艾迟疑片刻,出了房,走到院中。弯身凑在他身旁,轻声唤道:“老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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