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头一回。
阮闲将手伸进面前的浴缸,温热的清水没过他的手。眼下水已经放满,他甩掉衣服,试探地泡了进去。
“……晚饭时间快到了,我们必须去地下厅完成登记。”
一个半小时后,唐亦步相对委婉地表示。
阮闲拢拢湿润的黑发,终于把自己从热水里成功揪出来。经过一连串刺激,舒适的放松尤为难得,他险些在浴缸里睡死过去。
“这些水……”
“会有家政机器人收拾。”
擦干头发,阮闲先一步换好避难所准备的衣服,而后才拉开浴帘。唐亦步伸出一只手,礼貌地将他扶住,再次给他的脖子包起绷带。
“你正处于被观察期,理论上会在这里住一周,避难所的安排可以操纵镜面查看。避难所内,你不需要时时和我一起行动。”
没有重复警告,阮闲想。唐亦步像是丝毫不担心他泄密,这不是好兆头——这意味着唐亦步对局面的掌控十分自信。
不过这里的设施看起来安全且完备,人们应该在这生活了挺久。要是能获得足够支援,他还有机会借机摆脱唐亦步,暂时在这里安顿下来。
“我知道了。”阮闲带好装着罐头和提灯的腰包,随意瞥向镜子。
然后他愣住了。
过去二十多年,阮闲偶尔会猜测自己的面貌。他的脸曾被疾病带来的红疹和色素沉着遮盖,比起追求“美”这样奢侈的概念,他最多只想做个正常人。
即便凭借观察力与反应力,顺利和研究所的大家混熟,他偶尔也会听到类似“轮椅怪物”的说法。
“他们没恶意,年轻人嘛,对同龄天才总是好奇的。”范林松曾这样劝他。“没办法,小阮,你别往心里去。要不要试试人造皮肤?效果是一般,可你如今这状况,恢复的可能性……唉。”
当时他拒绝了。
人造皮肤的确可以让他更像正常人一点,可仿真面孔无法接上太多神经,他会丧失绝大部分表情,连自然的微笑都做不到。
就像机械。
如今阮闲左手撑住洗脸台,伸出右手,按住冰冷的镜面。镜内不再是那个面目骇人的病患,只有一个穿着深灰制服的陌生青年。
阮闲第一次见到自己真正的脸。
没有病容的遮掩,微挑的眼尾露出,眼瞳深如古井,像极了母亲——母亲年轻时曾是家乡有名的美人,最出名的便是一双极具吸引力的眼睛。
虽说与母亲有七八分相像,随父亲的部分则增添了不少英气。从大众审美的角度看来,这似乎是张挑不出毛病的脸,然而阮闲感觉不到半点喜悦。被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盯着,酸苦的情绪慢慢涌满心脏。
他凝视着镜中与母亲肖似的面孔,热水带来的幸福笑意彻底消失,一时间倒和身边的唐亦步表情一致了。
“我们走吧。”阮闲收回按在镜子上的手,移开视线。
需要被“隔离监视和特别款待”的人显然不多,阮闲一路上没再遇到其他人。一个较大的房间在走廊尽头敞开,主调和走廊一样是干净的白色。整个房间被半人高的隔离栏分割,折成迷宫似的构造,道路宽度仅能允许两人并行。
入口处的工作人员敲敲桌子,脸被厚厚的机械面具遮起,阮闲一时间不敢判断这是人还是机器。
“伸出手臂。”
面具后的声音有点发闷,外加不少不耐的情绪。隔着厚手套,他抽出支无针注射器,语气活像在背书。“这是规定,请理解。”
看来这八成是个人类。
阮闲缓缓卷起袖子,瞥了唐亦步一眼。这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挂上了广告牌式微笑,双眼直视前方,一脸无辜。
“请问这是?”
“辅助芯片。”那人没好气地回应,“之前的避难所没有打过?”
“我……”阮闲话还没出口,便被一声大叫打断——
“老张?!”不远处同样戴有面具的工作人员蓦地站起身。
阮闲停住卷袖子的手,望向几米外。
另一个通道入口处,一个中年男人正不好意思地抓着头发。他看着有点憔悴,整个人脏兮兮的,满身都是泥土和草叶。
“老池还说没找着你呢。得赶紧联系头儿,头儿估计都要准备明天的搜救方案了。”工作人员的声音里满是喜悦。
“别提啦,我这不是赶紧来了吗,澡都没敢洗。”老张咳嗽两声,“老池他们咋样了?妈的,我在离野坟地二里地的地方碰到只腹行蠊,摔烂了通讯器。”
“他们也遇到了腹行蠊,池磊伤了背,小丁折了脚。好在不是重伤。”工作人员拿出支和这边一模一样的注射器,“来,老张,补针芯片。”
“不是重伤就好。”中年男人配合地伸出手臂,眉头都没皱一下。
“你呢,哪里不舒服吗?记忆方面有没有异常?”
“都没有。腹行蠊袭击那会儿231不在身边,我还以为死定了,直接引爆能量罐丢了过去。”老张拍拍胸口的口袋。
工作人员在面具后响亮地抽了口气。
“……然后被爆风掀飞,在树干上撞晕啦。”老张耸耸肩膀。“再醒的时候天都亮了。但感觉还好,好像没撞伤哪儿。说到这个,我得再申请一个罐头。”
“哎哟,你把你那个给开了?”
“嗯,身子虚,也庆祝下大难不死嘛。我就吃了一天份的,这东西打开后放不久,剩下的可以送去厨房再加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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