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屏住呼吸。
预防机构给他的资料里,他见过和这张脸十分相似的面孔——那是阮闲已故的母亲,相当惊艳的美人,因为和因病毁容的儿子容貌对比过于鲜明,他的印象还挺深。
糟糕,这是他的第二反应。
“看来你对这一位有点印象。”卓牧然将搭载那个青年面孔的光屏往范林松面前一甩。
“长得很像我见过的一个女人。”范林松反应很快,他非常流利而主动地应答。“……不过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这是实话,他想,努力压抑住其他翻腾的思绪。
卓牧然仔细打量了番范林松的生理指标,嗤了一声,算是对这个解释买了账。
“别想了,他已经死了。”卓牧然冷淡的回应,“这部分记忆我不会消除,让你有点新鲜刺激也不错。重新听到自己亲手禁止的曲子,感觉如何?”
“很糟。”范林松轻声答道。
“那我就放心了。”
范林松死死盯住转身离去的卓牧然,突然露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杀不死的。”他的嘴唇不动,牙齿间喷出让人难以分辨的气声。“魔鬼是杀不死的。”
在优美的旋律里,范林松仰起头,瞧向还残余着一点红光的天空。
“……而且他和这个世界正合适。”老人的口气像是在许愿。
杀不死的魔鬼正在车里认真思考。
唐亦步差点死在仿生人秀场。对于余乐和季小满来说,这个情报没有太大的信息量,顶多能说明仿生人秀场是个非常危险的地方。
可对于阮闲来说,这句话所透露的信息要多得多。
如果只是因为疾病或者误食毒物这样的原因招致性命之忧,唐亦步没必要这样郑重地告知众人。若说被人袭击,搭载了a型初始机的唐亦步也不可能落到“差点死掉”的地步。
除非那个时候,唐亦步还没有得到a型初始机。
没有融合a型初始机,唐亦步的躯壳不过是和人类相差无几的血肉之躯。单纯从体能上判断,他顶多算一个健康强壮的普通青年。唐亦步是以纯粹的血肉之躯进入的秀场,目前看来这个可能性是最高的。
【我更喜欢叫这个躯壳“能量供给装置”。它是我亲自完成的,我当时也有别的选择,只不过这个外形更方便我完成课题。】
但是唐亦步又这样说过。
假设唐亦步没有对自己说谎,他的制造人八成只设计完成了电子脑,然后就放弃了项目。躯壳是唐亦步自己构造的,那么他是如何制造的这具身体?如何以一个外来者的身份混进秀场?又是如何获得了理应被破坏的初始机?
问题积压成山。
……然而唐亦步没必要在这件事上危言耸听或者说谎。
要是唐亦步想要伪装,绝对能临时给出一个足够完美的故事。可那仿生人没有继续,只是用手指绕着阮闲的头发,没有详谈的意思。
“说来我们要去哪个秀场啊?可别碰上个主题太过变态的。”余乐熟练地绕过面前坍塌的墙壁和立柱。“比如那个什么,前段时间我和小奸商瞧到的宣传——为您展现人类与瘟疫的斗争。”
“ler ii,在南边的岛上,先跟着导航走就行。”唐亦步把阮闲扶直,然后学着阮闲刚刚的样子枕在对方肩膀上,喉咙里舒适地咕哝几声。铁珠子在座位的空隙里磨蹭了会儿,似乎是打算模仿唐亦步,晃晃悠悠地枕上阮闲的腿。
担心卓牧然的人追上,车硬是一天没停过。只是别说是岛屿,他们连个湖都没瞧见。附近没有死墙,也没有违和的建筑,只有被沙土埋没的城市废墟。
余乐专门挑了大型建筑作为遮挡,尽量避开不时飞过天空的侦察器。战斗了大半个早晨的季小满治疗完π,像是耗尽了精力,也靠在车座上沉沉睡去。
倚靠阮闲肩膀的唐亦步也睡得很香,阮闲索性没再合眼,他一只胳膊支住对方暖烘烘的身体,另一只手抚摸趴在自己腿上的铁珠子。
夜幕降临,余乐自己调暗了车内的灯光,音乐早就停了。远处有几只大个头的野生机械生命在缓缓挪动,在黑暗中留下巨大的黑色剪影。他特地减缓了速度,将模式切为自动驾驶。
空气闻上去像是过期的汽油与尘土。
“聊会儿不,小阮?”余乐撕开一袋鱿鱼脚,声音很低。“音乐也没得开,开了他妈整整一天车,老子要困飞了。”
睡梦中的唐亦步轻轻抽了抽鼻子。
阮闲一直安静地坐着,注视着窗外的黑暗。听到余乐的要求,他轻轻转过头,颔首表示同意。
“你和小唐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次余乐的语调里没有多少调笑的成分。
阮闲原以为余乐会扯点闲话,然后再旁敲侧击下他们的目的,没想到对方会直接揪了唐亦步当切入点。
“小唐是仿生人,这点挺明显了。我必须得说,他的情况看起来不像我接触过的仿生人,更像是没有搭载人格数据的纯人工智能。”余乐用牙齿扯着鱿鱼脚,听起来有点漫不经心。“我不像小奸商那么专业,风声还是听到过一些的。”
“阮闲的徒弟关海明愿意信任你,你们不像主脑的人……可你们也不像反抗军,阮闲不可能允许自己的阵营里有纯人工智能。不过话说回来,现在还存在的纯人工智能基本都是普兰公司的东西了吧,仿生人秀场一开始也是他们发起的。”
余乐像是烟瘾上来了,又不打算在车内吸烟,只能一根根嘬着鱿鱼脚。
季小满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从余乐塞在车座间的袋子里抽了根鱿鱼脚,一边吃一边听。余乐看起来也没有换话题的意思。
“我就直接问了,两位和普兰公司有关系吗?”
“这个问题重要么?”阮闲表情平静无波。
“当然重要。”余乐懒洋洋地答道,“之前小唐说过,我们要去的是ler ii的秀场,它可是之前那个很有名的ler的还原。”
“是的。”
“ler是最危险的仿生人秀,涂锐跟我提过不少回——普兰公司的尝试作品,很多规矩都没建立起来,给当时的市场带去了不少冲击。”余乐继续说道,“如果阮闲藏在那个秀里,你们又对秀的设置和内容完全不了解,咱们四个就是去上门白送的。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这不是我们个人能不能打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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