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夜心即刻进宫,还未进独孤寝宫,就已经听见里头传来连天的哭声。她分不清这哭声里有多少真情假意,此刻的心情也复杂得难以描述。
过去独孤对自己的压制历历在目,每一次在那一国之母面前卑躬屈膝的心情也都让萧夜心记忆犹新,她曾无数次地想要摆脱来自独孤的威慑,脱离至高皇权所带来的压抑。而当她如今面对独孤的死讯,面对那深重枷锁的解开,她却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
走近内殿后,萧夜心第一刻就看见伏在独孤床边痛哭的杨广,一直以来都镇定自若的身影在这样的噩耗中变得脆弱痛苦,她有些不敢相信这是内心坚韧冰冷的杨广,可事实上,她似乎也从未真正了解过杨广对独孤的心意。
萧夜心在人群后头站了一会儿,见杨坚回头时冲自己使了个眼色,她这才慢慢走去杨广身边,轻声道:“殿下?”
杨广正伏在床边痛哭流涕,此时已经满脸泪痕,听见萧夜心的声音,他勉强止住哭声,抬头去看她,但最后也只是摇头,随后依旧伏在独孤尸体边哀嚎:“母后!母后!”
杨广自认,在对独孤的感情里少不了依附的虚伪,他也曾经以为所谓的母子亲情,不过是用来巩固自己地位的方式,甚至在独孤病中的日子里,他思考得最多的还是如何尽量延续独孤的生命,以便让自己的太子之位可以更长久得稳固一些——独孤就是他面前的一座大山,能够为他带来他力不能及的安稳。
然而就在方才,他亲眼看着独孤咽了气,那一刻的悲伤远远超过了对失去靠山的惶恐,他都不知自己为什么哭得这么悲痛,但眼泪就是止不住。不同于以往那些另有图谋的眼泪,这一次,他是真的难过了——像他对萧夜心说的,发自内心的悲伤,如同洪流猛兽一般,迅速占据了他所有的情绪和思想。
杨坚听着周遭不停的哭声,看着独孤至死都不太安详的面容,知道这个陪伴了自己多年的妻子即便离去也不曾真正放心,因为他们共同养育的这些子女之间存在着巨大的矛盾,这基于皇权、关乎国运的问题一直将持续到下一任皇位的继承者尘埃落定,才算有个了结。
“父皇……”杨广涕泗横流,完全没有往日的沉静内敛,对杨坚哭道,“请父皇恩准,让儿臣陪伴母后,直到母后葬入皇陵。”
杨勇同样哭道:“父皇,儿臣也想陪着母后。”
杨谅只在杨坚膝下哭了几声,见杨勇如此虚假,他道:“父皇……”
“就让阿摐陪着你们母后吧。”独孤生前最宠爱杨广,想来死后也是希望杨广能够多陪伴自己的,所以杨坚同意了杨广的请求,“你们的孝心,你们的母后都知道。该做的做了,她不会怪你们什么的。给秦王的送信去了吗?”
“已经派人快马加急送去了。”內侍回道。
杨谅心思一动,道:“父皇,四哥还在内侍省,是不是也让他过来送送母后?”
杨坚坐着沉思,久未言语。
杨广转而向杨坚叩首道:“母后最后叮嘱儿臣的话,就是希望我们兄弟和睦友爱,儿臣恳请父皇,让四弟来见见母后吧。”
杨坚这才下旨将杨秀从内侍省放出来。
稍后杨秀一道,殿内哭丧的声音更大,不像是在吊唁跟像是以哭声的大小在杨坚面前表明自己的悲痛。
萧夜心冷眼看着这一切,竟有些同情独孤。
因为杨广要一直留在宫中陪伴独孤,所以萧夜心得以留下。
夜深时,其他人都已经离去,只有杨广仍旧跪在独孤身边,一整天了,他除了哭就是沉默,自从杨秀来了之后,他几乎没怎么说过话,目光也没从独孤身上离开过。
萧夜心没有打扰他,哪怕是送吃的,也只是轻声放在一边,随后就退了出去。
到外殿的时候,萧夜心发现宁远在外头,她迎上去,道:“你怎么来了?”
“陛下因为皇后的事受了打击,太医让他好好休息。我才服侍陛下睡了,可刚才他发了梦,说梦见皇后醒了,坚持着要过来看看,但才下床,陛下就晕了就晕了。我赶紧又传了太医,给陛下熬了药,等一切都收拾完了,这才过来看一看,马上就走,陛下还等着我去复命呢。”宁远朝内殿看了一眼,眸光中满是关切,低声问道,“太子怎么样了?”
“他最是受皇后优待,如今皇后走了,自然是极难过的。”萧夜心道,“一天了,什么东西都没吃,我想哭也该哭累了,可他依旧跪着。”
“他连你的话都不听?”
萧夜心摇头,道:“我没劝他,也知道劝不住。殿下这脾气,其实跟皇后一样,固执得很,若非他自己愿意,是绝对不会起来的。”
宁远眉间的忧色更重了一些,道:“太子重孝,皇后殁了,他的心情必定不好,要辛苦你了。”
“我倒是没什么,只是皇后这一走,以后的境遇就不比过去了。我担心着殿下的将来,眼前的事倒是还算能接受。”萧夜心的目光里满是担忧,道,“从未见过殿下哭得这么伤心,什么面子身份都不要了。”
萧夜心这样说,宁远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可叹这种时候,她还在为杨广筹谋,确实是她比不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