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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端的封闭并没有带来极端的麻木, 相反的, 人的感官却变得异常敏锐。
五感仿佛脱离了身体, 李维斯蜷缩在黑暗里,能听见自己心脏瓣膜的颤动、毛孔的翕张, 能听到排水管的水流声, 甚至能听见核反应堆低沉的轰鸣。
他闭着眼睛看见无数蝙蝠倒挂在眼帘上, 睁开眼却看到黑暗中蹲据着素不相识的幽灵——一个没有脸的女人注视着他, 心口的大洞鲜血涌流。
回忆到第几年了?
哦, 对,是去年,他刚刚回忆到他的二十二岁,他认识了宗铭,知道了吴曼颐的故事。
所以他才看见了吴曼颐。
灵魂是真实存在的吗?世上有鬼吗?人死后还会在另一个空间看着这个世界吗?
他觉得这些问题荒谬极了,但却忍不住相信它们的答案全都是肯定的,因为他无法克服二十三年来笃信的常识,控制不住地依赖着自己的视觉和听觉来认识世界。
尽管内心深处苟延残喘的理智一直在告诫他,那只不过是感觉剥夺造成的幻觉。
李维斯已经记不清自己做了多少轮分段记忆, 或者五轮,或者七轮……一开始他还能控制自己不沉迷于意识,可随着感觉剥夺越来越严重, 他开始越来越害怕清醒。
因为一旦醒来他就要面对黑暗和寂静的压迫, 只有沉迷在回忆中才能暂时忘却恐惧。
霍克在刻意打乱他的时间感, 狱警每次送饭来的时间间隔都不一样, 李维斯本想坚持每一次都饿到同样的程度再吃,以此来消减时间误差,但随着幻觉一再出现,他根本分不清自己有没有饿,只能随机地进食。
所以现在他被关了多少天了?七天?十天?或者更久?
李维斯从第四天开始就不太分得清现实与幻觉了,只能靠直觉猜测时间。他意识到自己正在无法抑制地滑向崩溃边缘,正在失去感官的锚点,但无能为力。
他想尽一切办法迫使自己面对现实,保持清醒。他扇自己的耳光、咬自己的舌头,甚至尝试自|渎……身体强烈的反应带给他短暂的刺激,让他把意识从幻想中强行剥离出来,停留在压抑的现实世界,但随着时间的流逝,频率的加快,这种刺激越来越无力,效用也持续得越来越微弱。
他的本能在保护他,让他滑进甜蜜的回忆,逃避现实的伤害。
他陷入了可怕的恶性循环,理智告诉他这样下去会沉入意识的深渊,本能却纵容着他躲进幻想,回避不到尽头的禁闭。
有那么一刻他几乎后悔接受这个任务,他只是宗铭的助理,没有接受过专业的训练,没有当过真正的警察,他满可以待在宗铭身后做点力所能及的小事,像从前二十多年一样让自己活得像个凡人。
他本来就只是个凡人!
可……谁又不是凡人呢?谁天生就是勇士?谁活该为他人作出牺牲?
换了别人在这间禁闭室里,就不会痛苦了吗,就不会怕了吗?
就算换成宗铭,就能少挨一点苦吗?
自己逃避了,任务就不存在了,风险就没有了吗?
不,不会。
从站起来自告奋勇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他是最合适的人选,换了其他任何一个人,都只会让行动更危险,让umbra更被动!
李维斯为这懦弱的念头感到羞愧,人不能因为自己的平凡而放弃高尚的人格,这是母亲从小教他的道理,如果能平庸顺遂地度过一生固然幸福,可一旦遇到大是大非,绝不能以自己的渺小为借口,而做出令人失望的选择。
每一个凡人都有义务维护正义,他已经做出了选择,必须坚持下去。
李维斯在黑暗中深呼吸,慢慢摸到自己的囚服,从裤腰里一点一点抽出那根细细的抽绳。
他不能放弃任务,也不能放任自己精神崩溃,趁着理智还在,大脑还算清醒,他必须想办法打断这场遥遥无期的禁闭。
哪怕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李维斯将绳子绕在自己脖子上,做了一分钟心理建设,两手慢慢收紧。
窒息感像潮水一样淹过来,他条件反射地停了手,喘息片刻,忍不住干呕起来。
他扔掉绳子,抱着马桶吐了很久,然后开始第二次尝试,然后是第三次……
他知道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他,他们不会真的让他死掉,因为这里是加布林,世界上最昂贵的监狱,每一个犯人都有着特殊的价值。
不知道尝试了多久,他终于成功地“谋杀”了自己,让自己陷入了彻底的昏迷。
再醒来的时候李维斯发现自己离开了禁闭室,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四周很暗,但不是禁闭室那种绝对的黑暗,墙角开着一盏台灯,只是被亮度被调得很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