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说当今皇上首重孝道,对太后十分敬重恭顺,因此太后在宫中的地位十分超然。封我为妃,目的不外乎是拉拢皇上,如果他们之间的关系真的像表面看起来的那般牢不可破,太后又何必利用我做棋子呢?所以,我相信,他们之间一定有嫌隙!”裴元歌笃定地道,眼眸中闪烁着睿智沉静的光泽,“再说,太后是叶家人,皇后也是叶家人,五殿下是皇后所生,后族的势力又如此雄厚。九殿下,你猜,皇上心里能够安心吗?他会不会也想要扳倒太后和叶家呢?”
只要这些问题的答案都是肯定的,那就意味着,她的机遇!
尤其,在裴府皇上初见她时,曾经失态到跌碎了茶盏,但在太后殿时,皇上见到她,却是一副沉静淡漠的模样,似乎无动于衷,而事后却又为了这件事特意拦截她加以警告。显而易见,皇上不愿意让太后知道,他曾因自己的容貌而失态,这就说明,两人之间绝对有嫌隙,而且事态恐怕还不小。
再者,叶家的势力也太大了,一位太后,一位皇后,一位嫡皇子,叶姓之人遍布朝堂。
任何一位皇帝,都不会愿意看到这种情形。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宇泓墨沉吟着道,“我也觉得,父皇对太后应该有防范之心,但是父皇的心思很难猜度,又素来冷清淡漠,我担心……。”
担心她把握不好尺度,会让父皇觉得,她自恃聪明,妄自猜度他的心思,因而震怒。
也担心父皇会不相信她,认为她是太后派来试探自己心思的人,为了表明心迹,或许会被元歌的话语转告给太后,这样一来,就又会彻底触怒太后。
他更担心,接触得多了,父皇会发现她的聪慧美好,起了心思……
毕竟,父皇并非不近女色之人,那次在太后殿见到元歌的神情也并非无动于衷,虽然后来以元歌年纪幼小而推脱,但也曾经说过要封元歌为昭仪的话语……宇泓墨心思千回百转,因为那个人是元歌,因为太看重,太在乎,容不得她有丝毫的意外,所以越想越多,越想越乱,只觉得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元歌,太危险了!”
“九殿下,从寿昌伯府退掉婚约,不,应该说从太后说出那句话开始,我就处在了漩涡的中心,无论怎样都是危险!”裴元歌淡淡一笑,垂眉神思“我听从太后的话,是危险;跟柳贵妃联手,也有危险;当然,想要借助皇上来对付太后自然也有危险,但是相比较而言,这是危险最小的一条路了!”
而且,这些天来,她一直都在猜度那天皇帝那番举止的含义,心头隐约有了答案。
如果她没有猜错皇上的意思的话,这件事至少有五成的把握。
宇泓墨凝视着她平静淡然的面容,久久无语。
心头有着千言万语,千思万绪,到头来能够说出口的,只有一句话:“元歌,要小心!”
短短的一句话中,包涵着他无数的叮嘱关切,以及祈求。
听出他话语中的关切,裴元歌微笑颔首:“多谢九殿下的提醒,我会的。”抬眼触到他幽深漆黑的眼眸,心中微微一震。她无法形容那种眼神,也无法理解那种眼神,似平静又似炽热,专注而凝神,似乎包含着许许多多的情绪,却又似乎淡然无波,像是顶级的黑曜石,光亮柔润,却又内敛静默……。
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那双潋滟的凤眸中,带着深深的关切。
裴元歌心中一动,莫名的有些焦躁:“九殿下?”
被她的呼喊声惊醒,宇泓墨猛地收敛起片刻的失神,恢复惯常的神情模样,笑着掩饰道:“我和母妃,本来就想要扳倒太后和五皇兄,既然你也有这样的意思,那我们也算互助互利。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址,只管告诉我,我一定会竭力相助。”
“多谢九殿下。”裴元歌并未推辞。
深宫大院,她可谓毫无根基,宇泓墨的帮助对她来说可谓雪中送炭。
“对了,要小心萱晖宫的饮食!”宇泓墨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殷殷叮嘱道,“先帝的妃嫔就不说了,父皇的妃嫔里,也有太后所安插的人。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这些人都不曾怀过身孕。毕竟,皇后是太后的亲侄女,五皇兄又是皇后亲生!”他并没有把话说的很清楚,只是点到为止。
相信以元歌的聪慧,一定能够明白。
果然,裴元歌的神色微微凝重,随即又是一笑,道:“我会注意的。”
“时候也不早了,我不能在这里逗留太久的时间,不然会引人怀疑!”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宇泓墨起身想要告辞,忽然一样东西从他怀中掉了出来,落在干净整洁的青石板地上。宇泓墨本没有在意,待到看清楚那东西是什么后,顿时面色大变,风一般地俯身,迅速地将东西捡起来,紧紧握在手里,随即转过身,背对着裴元歌,心砰砰乱跳。
她应该没有看到吧?
应该没有发现那是什么东西吧?
“九殿下……。”背后忽然传来裴元歌的声音,让宇泓墨心跳几乎顿止,好一会儿才转过头道,“什么事?”
裴元歌秀眉微挑,双眸看着他,忽然巧笑倩然:“什么东西让九殿下这样紧张?连让我多看一眼都不肯?难道说……。”故意拉长了声音,带着一丝调侃的笑意道,“是九殿下的心上人送的定情信物,九殿下怕被我看到,告诉叶小姐吗?”
“别乱说!”宇泓墨脸微沉,说不清楚心头复杂的情绪。
这异样的反应,倒是让裴元歌心头泛起了些许怀疑,黑白分明的眼眸定定地凝视着他,若有所思。
被她这样看着,宇泓墨越发觉得窘迫起来,别过脸去不敢看她。
就在这暧昧微妙的氛围中,宇泓墨忽然耳朵微动,捕捉到了霜月院下人试探着靠近的脚步声,立时换了神情,带着些似笑非笑的寒意,故意扬高了声音,不紧不慢地道:“裴四小姐,人贵有自知之明,你应该认清楚你的身份,不要有不该有的妄想,有的东西虽然好,却不是人人都能要的起的。本殿下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吧!”
说着,冷哼一声,转过身就要离开。
裴元歌会意,带着些压抑的委屈道:“小女恭送九殿下。”
这番情形,自然很快就被禀奏到了太后耳朵里。
“这倒也寻常,毕竟皇上当时说了那么句话,现在裴元歌又没了婚约,又被哀家接进宫来,那些女人怎么可能坐得住?皇后哪里哀家警告过了才没动静,华妃和赵婕妤则迫不及待布了个圈套给别人钻,可惜套住的却是裴元舞。哀家算着,柳贵妃那里也该有点动静才是,果然,仗着宇泓墨那样的名声,居然就这样到萱晖宫里来警告人了!”太后冷笑着,拿着跟碧玉珠银簪,不紧不慢地挑着硬果里的果仁。
张嬷嬷为她捶着腿,猜度着道:“听起来裴四小姐的声音里似乎有些委屈。”
“明明就没有入宫的心思,偏偏才被哀家接过来,宫里女人的针对就接踵而来,就是泥人也该有三分土性儿,何况裴元歌这种娇生惯养的嫡女小姐?这一天受的算计羞辱,只怕比她这辈子加起来的都多,她能不委屈吗?”将挑出的果仁送入嘴中,太后微笑着道。
张嬷嬷问道:“那太后要不要为她做主?”
“急什么?让她在多受几天冷落,多受些气,吃够了苦头,磨掉那些傲气和棱角,她才会明白,没有哀家的庇护和指点,她裴元歌什么都不是!”太后眼露锋芒,手指微微用力,捏碎了手中的果仁,随即扔掉,漫不经心地拍拍手,“叮嘱那些宫女太监,不防把事情做得再明显些,哀家倒要看看,这个裴元歌能够撑到什么时候,才肯来求哀家!”
想她从皇子妃到太子妃,再到皇后,太后,握住了多少女子的终身,小小的裴元歌难道还能翻了天去?
深夜,无星无月,漆黑一片。
锦绣床帏后,裴元歌躺在白玉色绣碧海青松的软枕上,双眸紧闭,光洁白皙的额头渗出涔涔汗意,濡湿了额头的鬓发,头微微地晃动着,似乎在努力地甩脱些什么,睡得很不安稳。
她梦到了很多过去的事情。
前世的种种愚钝,裴府中和章芸亲如母女的画面;嫁入万府后,万关晓那些甜言蜜语的欺骗,以及她呆呆傻傻地全盘接受……。从最初走岔的十三岁,一直到二十岁被裴元容推落湖中溺死,无数破碎的画面断断续续地出现在梦境中,让她似乎又回到了荒谬惨烈的前世。
她所求的,只是真挚的亲情和爱情,为什么最后却换来这样的结果?
画面陡然一转,变成了章芸面带微笑,貌似温和慈爱却暗含杀机,端着一碗黒酽酽的汤药,一勺一勺地喂入她的嘴中,柔声道:“四小姐,婢妾心里一直是疼你,只是婢妾身份卑微,不敢表露。别说只是割片肉,就算要婢妾为四小姐去死,婢妾也是愿意的。如果四小姐不嫌弃婢妾的话,往后婢妾就把四小姐当做女儿一样对待。”
画面再转,变成了彤楼上,夕阳下父亲那饱含着关切爱护,心疼担忧的复杂眼神:“歌儿,父亲对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