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贵妃笑着让众人起身,寒暄过后,将李纤柔和裴元歌招到身边坐下,便对裴元歌道:“昨儿本宫留你和墨儿一道用膳,本宫瞧着墨儿似乎多喝了些酒,本就有些担心,听说墨儿今天告病没去早朝,就更加难以安心。本宫记得,墨儿酒量素来极佳,怎么这次却醉酒醉得这么厉害?有没有找太医瞧过?”
神色关切,眼眸柔和,宛然一副慈母的模样。
闻言,裴元歌眼眸闪过一抹异芒,随即笑道:“妾身代九殿下多谢母妃的顾念,已经召太医瞧过了,说是九殿下胃不好,兴许是这些年征战,在边疆落下的病根,告诫以后不许喝酒,又开了养胃的方子,说要调养些日子,已经在京禁卫那边告假了,要修养些天。”
话虽如此,但柳贵妃敏锐地察觉到裴元歌笑容有些勉强,衣袖下的手似乎也紧紧握起。
显然实情并非如此。
昨晚发生在春阳宫的事情,柳贵妃心知肚明。
昨晚正是她故意留宇泓墨用膳,劝他多饮酒,又故意多留了裴元歌一会儿,让宇泓墨先回春阳宫,趁这时候让青黛穿着裴元歌惯常穿的衣裳溜入正房。根据暮雪的传话,约莫有三盏茶时间,青黛才衣衫不整地从正房出来,面色潮红,显然已经成就了好事。对宇泓墨的性情,柳贵妃清楚得很,下药对他是没用的,只能趁着他酒醉昏沉之时,将青黛误当做裴元歌,才有可能成事。
柳贵妃算准了时间放裴元歌回去,正是要她发现这件事。
根据暮雪的观察,随后春阳宫便乱作一团,不过裴元歌显然深知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并没有把事情闹将开来,而是命紫苑等人守在正院,不准任何人进去。不过,从正院亮灯一夜,以及今天宇泓墨连早朝都没去看来,事情显然不会轻易落幕,而且青黛从昨晚开始,就一直被看守在房中,半步也不得外出。
然而,柳贵妃并没有穷追不舍,而是轻轻带过:“既然如此,就好好调养,免得落了病根,将来吃亏!”
就算要将这件事闹讲起来,让裴元歌没脸,也不能真的对春阳宫的事情穷追不舍。毕竟裴元歌和宇泓墨新婚不到三月,她这个名义上的婆婆若是就这样当众将儿媳妇房里的事情闹将开,裴元歌固然会没脸,她也会落个不慈,心思叵测的名声,必须要有一个好的契机。
而这个契机,她早已经安排好,只等着暮雪出来罢了。
眼下这话,不过是给众人埋个伏笔,同时让众人觉得她对宇泓墨极为疼爱关注而已。
果然,旁边柳瑾一的夫人便笑着道:“贵妃娘娘才刚落座,不第一个找七皇子妃说话去,却是找九皇子妃,开口便问九殿下的情况,可见是心心念念记挂着九殿下,只怕比七殿下还甚。妾身到要为七殿下和七皇子妃鸣不平,到顶谁是贵妃娘娘的亲儿子来着?”
“嫂子这话就偏了,烨儿是本宫的亲生,失散了这么久才找回来,本宫焉能不疼爱?只是墨儿也在本宫膝下养了十多年,本宫早就将他当做本宫的亲生孩儿看待,哪能够不挂心?再说,元歌这孩子贤惠识大体,对本宫又孝顺,从嫁进来到现在处处都合本宫的心思,本宫就算偏疼她些也是正常!”柳贵妃笑着道,“不过,纤柔这孩子温柔和顺,处处都不争抢,也让本宫怜惜得很!”
话语之中似乎是赞赏裴元歌更胜过李纤柔。
但仔细推敲,说裴元歌做事处处都贴合她的心思,却说李纤柔温柔和顺,处处都不争抢,似乎正是在暗示裴元歌故意在她面前卖乖讨巧,不如李纤柔本分。
这时候便有诰命夫人言笑晏晏地道:“七皇子妃的确是温柔和顺,待下温厚,处处都不计较,我们都是知道的。”说着掩袖一笑,神情中写满了另有深意。她是莫昭仪的母亲,因为莫昭仪得宠,柳氏在朝堂常常给她丈夫穿小鞋,双方不合已经是众所周知的秘密,因此才敢当着面揭李纤柔的短处。
这样弦外有音的话语,太容易让人想到近来宇泓烨“宠妾灭妻”的传言了。
柳恒一的夫人张寒梅便道:“听说莫夫人家的儿媳妇精明能干,进门没多久就蘀莫夫人撑起了府务,正好让莫夫人清闲清闲。是不是因为莫少夫人太精明能干,莫夫人就想再讨个温柔和顺的媳妇进门?因此说话才这么酸溜溜的?若是如此,我倒是有们好亲事,赶明儿给莫夫人说道说道?”
这话一出,又引起了众人一阵笑声。
莫家娶媳妇娶了位河东狮,偏身份又贵重,手段又厉害,就连宫里的莫昭仪也对这位新嫂子另眼相看。以至于莫夫人这个正经的婆母都退了一箭之地,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这在京城也不是秘密,因此,莫夫人揭李纤柔的断,柳二夫人便说她是羡慕,因此故意酸七皇子妃去。
柳贵妃何尝听不出柳二夫人是在讨好逢迎她,却看也不看她,神色淡淡。
柳夫人却在这时候不耐烦地道:“我说弟妹,莫夫人,你们就这么拐着弯说话,你酸我,我酸你,也不嫌累!莫夫人你不就是想说七殿下宠妾灭妻的传言吗?想说就因为七皇子妃温柔和顺,所以才会被一名侍妾欺压到头上是不是?弟妹你故意揭莫夫人的短,不就是觉得七殿下宠妾灭妻的谣言,让七皇子妃面上不好看,这才想要转移话题,是不是?”
谁也没想到柳夫人竟然就这么当着柳贵妃的面这么直白。
柳二夫人忙朝柳贵妃看去,却见柳贵妃微微一笑,道:“嫂子你倒是越来越爽利了!”
“我倒是觉得奇怪了,这明显就是传出来诋毁七殿下的谣言,怎么偏偏还有这么多人相信?”柳夫人不屑地道,“你们去打听打听,那袁氏不过是个伺候七殿下的通房而已,咱们在座这些人,哪个府上没几个妾室的,你们想想,若真能让七殿下宠到灭妻的地步,这会儿应该能做到侧妃吧?结果呢?到如今连个名分都没有,正儿八经的侍妾都算不上,这算哪门子的宠妾灭妻?但凡动动脑子就能想到的事情,偏偏还有人信以为真,这才真真好笑!”
这爽利的一番话,顿时将在座众人说得哑口无言。
而最后的话语,不但讥刺了莫夫人,连方才想要为柳贵妃和李纤柔结尾的柳二夫人一并骂在内。柳二夫人心中不由一阵恼怒,好好地柳夫人非要带上她,明摆着是要在众人面前扫她的颜面,让众人知道,就算柳府笀宴上柳恒一出了风头,这柳府当家作主的仍然是柳瑾一!
偏这件事牵扯到七殿下宠妾灭妻的留言,柳二夫人也不能够辩驳,只能忍下这口气。
“这事妾身也奇怪得很,好好的怎么会传出这样的流言来?”李纤柔也随着开口,笑道,“说起来也是我疏忽了,竟然不知道德昭宫还有位袁氏,知道听说这流言才知道有这个人,这才去看,倒也是个温柔识大体的人,让人瞧见了就觉得心生喜欢。母妃,妾身想着,这袁氏已经伺候了七殿下有段时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次又平白被牵连入这样的谣言,可怜见的,因此就想着不如给她个正经名分,就当是抚慰她了。不知道母妃意下如何?”
柳贵妃笑着道:“这是你宫里的事情,自然是你做主!”
“袁氏,还不快谢母妃恩典?”李纤柔转向身后道。
只见一个身着桃粉色对襟上襦,下着草鸀色罗裙的窈窕女子从李纤柔身后走出,低眉顺眼,加上那一身没有绣花的温柔颜色,越发衬得柔顺如兰。只见她毕恭毕敬地跪倒在地,对柳贵妃道:“婢妾谢贵妃娘娘恩典!”随即又转身,朝着李纤柔叩头道,“婢妾谢七皇子妃恩典!”
柳贵妃笑道:“果然是个知礼的孩子,起来吧!”
“谢贵妃娘娘!”袁氏起身,更不多话,仍然规规矩矩地站到李纤柔的身后,偶尔伺候李纤柔用茶点,和李纤柔身边的贴身宫女一样恭敬仔细,不见半点轻狂。
单看着她这幅模样,实在很难想象这会是个受宠到压下正妃李纤柔的侍妾。
一时间,众人不由得在心中暗暗嘀咕。
裴元歌却不住地朝着袁氏望去,忽然开口道:“倒真是奇怪了,本宫怎么觉得这个袁氏有些眼熟,到好似在哪里见过一般?袁氏,你且抬起头来,让本宫瞧一瞧。”
听到裴元歌久违的声音,自称“本宫”,带着她永远都无法企及的尊贵和优越感,袁初袖的心顿时紧紧地揪在一起。原本,她是裴府最光彩夺目的明珠,裴元歌不过是颗鱼眼,只能躲在阴影中仰望她的光芒。而现在,裴元歌是高高在上的九皇子妃,恩宠隆盛,而她却只是七殿下宫中刚刚给了名分的侍妾……每次想到这中间的差别,袁初袖就觉得心如刀绞,如今更亲自面对裴元歌,被她点名说话,那份难受就更加强烈了。
但她却不能够违背裴元歌的话,袁初袖只能慢慢地抬起头来,竭力掩饰着眼眸中的不甘心。
“这一瞧,本宫就更觉眼熟了!”裴元歌状似思索,恍然道,“本宫想起来了,袁氏你的模样,倒是有些像本宫病逝的大姐姐,难怪本宫会觉得眼熟,这倒真是巧了!”
听她这么一说,从前见过裴元舞的贵妇人倒也察觉到这袁氏的确与裴元舞相像。
不过,因为是裴元歌最先察觉到这点,并说袁氏是和“病逝”的裴元舞相像,因此众人便先入为主,没有将袁氏和裴元舞联系起来,只当人有相似在,也只是纷纷说着凑巧,并没有多想。
“袁氏,你过来,让本宫瞧瞧!”裴元歌朝着她招招手。
袁初袖知道裴元歌这是刻意在她面前炫耀,强调两人如今身份的差距,好羞辱她。但是,就算明明知道,她也没有办法,只能忍受着走到裴元歌面前,跪倒在地,磕头道:“婢妾袁氏,叩见九皇子妃!”心中却升起了一股深深地屈辱感,即使在李纤柔这个正派主母跟前,她都没有这样的感觉。
“唉,瞧见袁氏你,倒是让本宫不由得想起本宫的大姐姐,想当年,大姐姐名满京城,被誉为京城第一才女,是何等的光彩夺目?尤其是秋猎围场上,一袭冰蓝衣裳,光彩照人,不知道惊艳了多少人的眼睛。没想到红颜薄命,不幸因病过世。”裴元歌说着,神情唏嘘,显得颇为伤感,随即又笑道,“难得你与本宫的大姐姐如此相似,也算是缘分,本宫这里有根赤金的雉鸡尾羽簪就赏给你,作为见面礼吧!”
说罢,从头上拔下一根簪子,递了过去。
别人都只道裴元歌因为袁氏与裴元舞容貌相似,因而加以赏赐。只有袁初袖知道,裴元歌这是早就猜到今天会在芍药花宴上遇到她,因而刻意备好了这根簪子。故意提起裴元舞当年的光辉灿烂,又给她雉鸡尾羽簪,再对比着袁初袖如今的处境,根本就是在讽刺她“落毛的凤凰不如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