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花惜便抽空, 亲送了这帕子给宝钗, 果然宝钗看了, 很是喜欢, 大赞花惜的绣工。花惜听得汗颜不已。花惜又谢她昔日之情,宝钗兴致颇高, 便亲陪着花惜一并出来, 说道:“你病刚好, 别竭心劳力的, 养着身子要紧。”
花惜答应着, 回到屋里,刚进了门,就见宝玉虎着脸呆愣愣地坐在那里,也不知发生何事。
且说宝玉回到屋里头来,脸色有些不好。也不说话,愤愤地就到床上坐了。花惜同晴雯两个面面相觑,晴雯同花惜对视一眼,便出去了。花惜便问道:“这是怎么了?哪里吃了气不成?”宝玉衣裳也不换,便倒在床上, 仰面向上,说道:“吃了什么气?好端端地,就又闹脾气, 我明明是一片好心, 反以为我是跟别人连起来取笑她, 殊不知我正是怕她误会了, 才跟云妹妹使眼色呢,若是别人,我管也不管。如今倒是好,惹得云妹妹也不高兴,我简直是里外不是人。”
花惜问道:“究竟是何事?你这样翻来覆去颠三倒四的,说些什么,我竟有些不明白……想必是说跟林姑娘闹了脾气?”宝玉说道:“不是她是谁,别人我也难放在心上。……是因在前头看戏,瞧见个小戏子,凤姐姐就说那小戏子长的像一个人,当时大家都知道说的是林妹妹,却都不说,只是云妹妹心直口快,有名没遮拦的,就说出来,急得我向她使眼色,本是想叫她别说的,没想到倒叫林妹妹察觉了,疑心我同云妹妹一起作弄她呢。”原来正是宝钗生日之时做戏的一场小小是非。
花惜听了这个,便笑,宝玉望着她,问道:“袭人姐姐,你笑什么?”花惜说道:“我笑二爷,前头那话说的不同。”
宝玉低头想了想,果然也笑了笑。心头恼火自小了一半,却又说道:“袭人姐姐,你说我说的对不对,我待她跟别个不同,她却又这么疑心我,叫我好不自在。因这件事,云妹妹说了我一顿呢……只说我护着林妹妹,说林妹妹比她矜贵。我也不好说什么……谁料想回头有给林妹妹说了一番,因此我心里闷着呢。”
花惜说道:“二爷别多想,留神闷出病来,照我看,林姑娘倒不是疑心二爷跟云姑娘一起作弄她,……”宝玉问道:“不是这个,又是怎样?”花惜说道:“就如二爷所说,二爷觉得林姑娘先来的,两个自小长大,自是跟别个不同。林姑娘心底怕也是这么想的……如今在这场面之下,二爷只管给云姑娘使眼色,林姑娘看了,自以为二爷跟云姑娘偏又亲近了……因此心里头不痛快是有的,……但林姑娘之所以如此,却也正是因看重二爷,故而如此。”
宝玉听了这个,低头一想,喜得起身,说道:“我竟一时糊涂了,连这个也想不通,还因林妹妹堵了我几句心里不痛快,原来竟是个大大的浑人了。这件事原是我先前鲁莽了,倒是不该冲着云儿使眼色才是,左右她便是那个鲁莽性子,就说出来,林妹妹或许也不会放在心上,偏我这么一来,倒让林妹妹心里不快了。”
宝玉说着,就要出去找林黛玉赔不是。此刻虽有些天晚,但花惜知道林黛玉是个会心里面存事儿的人,倘若这件事不解开了,未免又会伤心,因此也打发了秋纹跟着宝玉去了。
当夜宝玉回来,果然解了心结,是夜便安稳睡了,此后几日,大节已过,花惜不想宝玉镇日在院内游手好闲,不免又劝宝玉收心,宝玉就听她的,便又重回学堂去读书。每日晨昏定省的,只去学堂跟家里两处,别的地方一概不去,倒也安稳无事。
几日后,听闻这院子里要破土动工,周围有些地方要栽种树木,一些外头的人也进来,因此管事的都来通知了,叫各处的姑娘出去都留神着些。
花惜这几日便同晴雯学习刺绣,往往是一面绷子端着,从头到尾只刺上几针就做手酸状,晴雯无法,只笑着自己用功。花惜便又偷懒去看宝玉私藏的书,懒懒散散过了三四日,听闻黛玉这几日有些身子不好,花惜便同晴雯去了潇湘馆。
黛玉见花惜同晴雯来到,自然是欢喜的,幸而她只是小病而已,又因自小身子不好,早便是药罐子,反安抚了花惜晴雯一番。彼此说了些话,黛玉又问了宝玉之事,因有人开解,面上也见笑容。
先不说花惜同黛玉聊天,只说怡红院内,宝玉自义学回来,见花惜跟晴雯都不在,不免一问,听说黛玉病了,便赶紧要去看她,只因子外面回来,一身的灰,又出了汗,这样贸然地去,未免唐如黛玉,便想着要沐浴后再去。
当下碧痕秋纹两个,便去打水。宝玉自在屋内,看了会子书,忽然想喝口水,还以为身旁有人,就叫:“倒杯茶。”连叫三声,无人答应,宝玉才醒悟原来花惜几个,都出去了。他一时便想着自己来倒,不料刚走到桌边,就听到外面有人说道:“二爷小心别烫了手,叫我来。”
宝玉转头一看,却见是个模样干净的丫鬟,掀开帘子进来,自他手中接了茶壶去,倒了杯茶出来,宝玉端起茶来喝了口,便看这丫鬟,问道:“怎么向来没见过,你是?”那丫鬟笑吟吟地,倒是大方,说道:“回二爷,我叫小红,是跟着二爷的,寻常就在这院子里,不敢进屋,是以二爷不认得我。”
宝玉听她口齿伶俐,对答如流,暗暗称奇,又见她一股爽利模样,倒也心喜,正要再同她说几句话,外面听到有人唧唧哝哝的说话,听声音却是碧痕同秋纹回来了。
宝玉听有人回来了,便不再问。小红听了,也赶紧地回身,搭开帘子出去了,刚迈步出去,迎面便看到两个人担着水过来。果然正是碧痕同秋纹。
小红一见她们两个,不免脸色有些古怪,只因她是个小丫鬟,是无资格进宝玉房内的,因此有些心虚。
果然碧痕一眼看见小红,也变了脸色,同秋纹将水放下,碧痕便斜着眼睛看她,问:“你怎么进了屋子里了?”小红垂头,说道:“因听到二爷叫口渴,想喝茶,我怕二爷不留神烫了手,便大胆进去了。”
碧痕听了,便皱眉,说道:“果然竟有这么巧的事,偏偏二爷跟前没个别人,就你在,他就口渴了?也没有别人听到?你的耳朵倒是灵光,手脚也快!”这声音略带尖酸,小红听了,脸色更变,却说道:“当时的确是如此的。”
此刻秋纹也扫着她,说道:“你别说这些说那些的,只说二爷这屋子也是你能进去的?你也配?趁着我们都不在,巴巴地进去狐三媚四的,别以为我们不知道,这屋里头的人多着呢,想捡高枝,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脸。”
这话说的露骨,小红急得眼中带泪,却不敢就反驳,只说“没人在,一时就进去”,谁听她的?
碧痕见秋纹开了口,便也说道:“正是,没人在,就你自己在……我看倒不是没人在的缘故,怕是你心里头早当我们都是死人了,才这么直愣愣地就跑到二爷房里,——改日索性同二爷说了,就要了你进去,把我们换下来,如何?”
小红落泪,说道:“我实没这么想过。”
秋纹说道:“别在这里哭,难道你便受了天大的委屈不成?看着碍眼。”碧痕也说道:“快点滚一边儿去,实在心烦。”
小红被这两个骂的狗血淋头,伸手掏了帕子,捂着脸,便跑远了。秋纹同碧痕两个站了,兀自愤愤不平地骂。
片刻,两个才重新抬了水,进了屋里头,宝玉自里屋出来,因不耐烦,先脱了一件衣裳,秋纹同碧痕两个便将水倒了,又加热水,调的好了,此刻外面有丫鬟来,要找秋纹,秋纹便自出去了,碧痕便上前来,伺候宝玉更衣。
宝玉脱了外衣,便进内去洗,又嫌水有些热,碧痕便替他加了些水,仍有些热,宝玉便又叫加,碧痕就笑,说道:“二爷还是忍忍,不然的话,一会儿功夫又该叫冷了。”宝玉听她说的有理,且他又想快些沐浴完毕,便好去见黛玉了,因此只好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