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目光始终凝视着对面的男子,一寸不离,若非他眉心那点红痣,自己一定千万个不愿意把这名御灵师和小时候的狄师兄联系在一起。
狄超见无任何遮蔽的黑衣少年立在瓢泼大雨中,没有一丝淋湿的痕迹:一头干净的短发,末梢未沾半颗水滴,松软干顺。左指间的戒指墨云隐没在斗篷下,光芒四溢,反应异常强烈,前所未有的强烈,似欲冲破宝石的禁锢直达霄汉。当下警觉,那日与以姗争执不下的少年,竟隐藏得这般深厚,能使戒指探测不到。他和他姐姐,就是阿辛怀疑的那对姐弟吗?果然……
缓缓举起手中长刀横执在眼前,冷肃道:“放开她。”冰冷的眼神满是杀意。
梁以姗顿然一颤,这个人,是小时候温柔体贴,笑着说要保护自己一生的最可亲的师兄吗?为什么……变得那么陌生?那么遥远?一把笔直的唐刀,白刃上泛着烁烁寒光,在雨水中更露几分阴寒,丝丝入脊。
“没人敢对我下命令,你活得不耐烦了。”夜离怒目相对,怀中的人动了动。
梁以姗艰难地抬起左手抓紧他的前襟,脸朝里转,埋入臂膀中,低声央求:“带我走……”两行苦涩的热泪悄悄涌出,“……带我走。”
“姗丫头,”狄超神色急切,转向少年,加重语气警告,“小子,快把她还给我。”
“你叫谁小子?”夜离额前覆上一层阴翳的黑影,愤恨咬牙,“不知死活的混蛋……”
“夜离,”梁以姗知他被激怒,立即扯了扯揪在手头的衣襟,头埋得更深,大喊:“师兄,你走吧!”汹涌的泪水流得愈急。
“姗丫头,别怕,师兄一定会救你,就算拼上性命……也要把你救出来。”长刀竖起,翻手引刀直握,锋尖对向临近爆发的少年。
“你还不明白吗?是他救了我,”梁以姗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狂喊,“他救了我,跟你没关系,我跟你没关系了,你快走,快走,我不想再看到你,快走啊……走啊!”雨声淹没了心碎的哭声。
“姗丫头?”狄超愣住,记忆里温顺可人,总爱粘着自己,需要人疼爱呵护的娇弱小师妹,何以变得如此绝情?因一个御灵师的身份,就认定自己背叛了师父?然而身不由己的痛苦,有谁知道?
望了望雨中伫立的黑衣少年——浑身散发一股犹自天成的霸者傲气,犹如黑夜的主宰,容不得人侵犯分毫。他救了她……自己还是来晚了一步吗?
长刀默默放下,收入斗篷,落寞的白色身影在雨帘中孤寂独行——
“下回救人,想个高明点儿的招,哭哭啼啼的烦死了。”夜离凶巴巴地冲她吼。
怀中的人没声儿,抓在前襟的手软软垂落……
“喂……”夜离怒了,抖动手臂,一张贴着湿答答的乱发、混杂血迹与满面泪水的脏乎乎的惨白小脸呻吟地转过来。
怒火刹那间熄灭——这个敢公然顶撞他、胆大妄为的臭丫头,灭妖时下手干脆利落的阴阳师,竟会有这么落魄的时候?完全展示在自己面前的脆弱……
我在画室里安静作画,门“砰”地被撞开,伴随小离的震吼:“夜落,把妙音叫回来。”
停下画笔,微微偏过脸,瞟了他一眼,不理,回头继续画画。
“喂,”画笔被无情打落,吊在地板上,渐洒几点墨色染料,弟怒瞪,“少跟我装清高,救人。”
“殿下……”妙音小朋友适时出现在门口,小心翼翼地叫了声。
我蒙受不白之冤的同时,内心无比感动,老弟嘴里居然蹦出了“救人”两个字,绝对本世纪初最大的奇迹,姗姗同学当真……强悍!
小离的房间里,一张大床上躺着奄奄一息的狼狈女孩,怎堪一个“惨”字形容:乱七八糟的湿发上沾有点点血污,霜白的脸上印出一道鲜红血痕,右臂多处粉碎性骨折,整条胳膊废了,五脏六腑严重受损,打量内出血,脊椎肋骨也断裂不少,所受重创可想而知。不过她命不该绝,送到医院救治,将会以植物人的身份度完下半生。
我长长叹息:弟啊!你终是心有不忍,把她救回来了。
一轮明亮的银白华镜中显出丝丝袅袅的黑烟,妙音捧镜的双手合起,银白散去:“大人,殿下,她体中滞留了许多妖气,必须先净化,我的玉瑕音才能起作用。”
“需要我们的灵力净化?”我淡淡问。
“是的。”
“明白了。”我望望重伤的少女,抬起右手。
小离一把打落,横臂拦在我面前,口气很冲:“去画你的画,我来。”
“小离,你……帮她??”我尽量低调委婉,避免使用易引起误会纠纷的词。
“什么帮她?”老弟决口否认,“一个被虐完的残废我还怎么虐啊?少说也得一只四肢健全的才够玩吧!”清澈的黑瞳里闪着天然无害的纯真。
呃,老弟,合着你是在修理玩具?以姗同学,醒来后不甘奴役就双倍反抗,我不管了。
荧光环绕的女孩面色安详,沉浸在自己的梦里,丝毫不知身外发生了何事……
第二天梁以姗醒来时,一张特大号的俊美脸孔正对着她,仿佛要从她的睡颜中研究出点什么道道,眼角擦过一丝狡黠与诡秘。
“啊——”梁以姗完全不及思考地弹跳起来。
“嘭——”两人额头狠狠撞到一块儿。
“臭丫头你发什么癫?”夜离揉着前额,恼羞成怒,“信不信我马上杀了你。”
梁以姗也好不到哪去,撞得眼冒金星,双肘支着身体半躺在床上,好不易恢复清醒,突然发觉……立刻坐端正,低头看看自己,穿着一身浅灰色睡衣,动动手臂——不痛,摸摸身体——没伤,抚上脸——完好,再扒拉几下头发——变短了。一切正常,又非常不正常,尤其,看到气势汹汹的某人——
“夜离?!你……我……”她不知怎么开口,有太多疑问。他是什么人?为什么救她?自己在哪?伤势怎么一夜之间痊愈了……最最重要的,为什么这个陌生的房间只有他们两个?
“什么你你我我?你现在是我的东西,注意和主人说话的态度。”夜离先给她一下马威。
咦?!他的……东西??她??!梁以姗呆愣愣地,失了魂。脑中不断重复着:是他的东西……他的东西……自己……是他的……
“你对我做了什么?”她镇定镇定再镇定。
“很多,多得你一辈子也还不了,哼,我也不会白救你,安心做我的奴仆吧!”夜离一点点向她凑近,恶狠狠地盯着那双故作平静的眸子,字字强调:“这,是你长久以来对我的种种不敬必须支付的代价。”
“……”
得知自己是在夜离的家夜离的房间夜离的床上,梁以姗本能地飞速换好他丢过来的衣服,不是原来那套,却蛮合身。无意瞥见窗外一颗银杏树,不由自主地走到窗边,记起他们曾在那棵树下品茶,转望向花园,花丛中央绽放一簇簇枝梢茂盛的雪白花蕊——如此高傲、清秀。
心头不禁为之一振,那些很像——茶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