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做一碗也就是了,怎能让女儿吃剩菜。”皇帝立刻就要为点点张目,却为徐循止住,“一口也没碰,冷了热过而已,她哪有那么娇贵了。”
话题就此岔开,皇帝唤了人来清唱下酒,徐循陪着吃了一个时辰,方才将将把饭吃完——皇帝即位,不过十年不到,但比起文皇帝年间,宫廷风俗已有了相当大的改变,文皇帝毕竟武夫习气不减,吃饭就是吃饭,吃过就算了,皇帝吃起饭来,娱乐自己的招数那可就多了。今日的排场,只算一般了。
今日既然翻了牌子,晚上便还有一桩事要做,徐循吃完饭先去沐浴了,皇帝靠在炕边看书,等她洗出来晚妆好了,他还翻着书看得入神,徐循催道,“夜都深了,不如你去洗澡,我在旁读给你听好了。”
皇帝哈地一笑,掷了书道,“这都写的是什么,你好意思看这个,眼下女儿识字,也不怕被她瞧见了学坏?”
徐循只是闲来无聊,看点剧本打发时间,也为宫里自己的戏班找点戏来演,这本只看了个开头,闻言莫名其妙,“这有什么不妥?”
拿起来就着皇帝看的地方往下看了几句,脸都羞红了,嗔道,“这说的不是西天取经的故事么,我还道是神仙传奇呢,谁晓得这样淫。秽,自然收起来不看了。”
皇帝拿了她的把柄,如何肯放过她?当下哈哈一笑,唱道,“九转炼得铜筋铁骨,火眼金睛,鍮石——”
徐循面红耳赤,喝道,“可不许再往下说那个脏字儿了!”
两人嘻嘻哈哈的,皇帝进净房也冲洗出来,又洗了头,徐循拿了布来给他擦拭,“怎么这么晚了还要洗头?一会睡时,头发未必能干呢。”
“本来下午就要洗的,混忘了,刚才洗澡时觉得头发油腻。”皇帝不在意道,“哪有那么讲究,湿就湿着睡呗,横竖这里暖和。”
说着,便又问道,“是了,你今日到底怎么了,总觉得有点心事。”
“你不是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么?”徐循现在已经完全是靠直觉行事了,“怎么又还问我呢?你来说嘛。”
皇帝本来眯着眼,享受着她的擦拭,此事也来了兴致,翻过身看着徐循,学着戏文里的口气,“待我屈指算来。”
他看来是真的没怎么关注清宁宫那边的动向,对仙师的应招一无所知,是研究了一会,才不大肯定地道,“难道是为了栓儿那事?”
徐循的纠结已经到达顶点,这件事实在是离奇、荒唐、黏糊到了极致,以至于她根本都找不准自己的立场,口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望着皇帝的面孔,谎话是真的说不出口。——这辈子,皇帝实在被太多人骗过,又有太多人试图要操纵他了,他一直都对她特别好,她受得有点不安,但也还不算是寝食难安。今日若是把话说出去了,徐循真有种自己对不起他的感觉。
随着她的沉默,皇帝的表情也越来越微妙,他虽然还没开口,但面孔上已经写满了疑惑。徐循说谎可以过关的机会,可想而知也就越来越好,眼见如此,她索性把心一横,闭着眼直接道,“这件事是阿黄做的。”
皇帝都还没反应过来,他居然问了个很蠢的问题。“啊?什么事?”
当然,这也只是一瞬间了,皇帝很快找到了理智,“这——阿黄?”
“你还想她怎么样?”反正谈开了,徐循也就明说道,“刚懂事的时候,亲娘就被贵妃弄下来了,她那时候也懂事了,一直都知道栓儿不是皇后亲生……你若以她的心思来想,难道就不许她为亲娘出口气?”
皇帝估计是真没想到阿黄,他稳了一下,不可置信地道,“阿黄?你——你可别是被胡氏给蒙骗了。”
他有如此反应,徐循真是一点都不意外,她叹了口气,“阿黄早几年就对圆圆有心结了……不瞒你说,这事底下人多有知道的,只是没有什么大事,也不拿出来说嘴罢了。当日您和我一说,我就想到了她,不过也就是怀疑而已,后来……”
遂把自己和仙师联系的细节告诉出来,也毫无遮拦,“仙师也觉得您不会信的,多数是以为她又把女儿扯进来做挡箭牌。她连老娘娘都不愿找,一心只想维护女儿,宁愿自己背了黑锅去南京住——是以只托了我,可惜,我倒和老娘娘做一样的想法,究竟也辜负了她。”
皇帝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个说得上是精明强干的壮年汉子,极少有如此懵懂的时候,听徐循说完,他半晌都没有说话,徐循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多少看得出来,皇帝应该是听进去了,虽然没有真凭实据,但他还是相信了她的说辞。
其实这真的应该是一件很基本的事,可不知道为什么,徐循居然真的有一阵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