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睿翔开口对她道:“你不用上去了,先在下面等着吧。”
大丽花吸着烟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蓝海星与方睿翔进了电梯,电梯门关上后方睿翔才道:“这个培训班好像跟你们院的傅主任有些关系。”
“傅识?!”蓝海星真正吃了一惊。
“他是这家培训班的顾问。”
傅识出身医学世家,家里条件很优越,蓝海星实在想象不出他会跟一个小催眠培训班有关系。她沉默了一会儿问:“那范力……?”
“他是这里的学员。”
电梯“叮”的一声响,在六楼停了。
方睿翔领着蓝海星推开了一扇玻璃门,而傅识的介绍就镶嵌在门口的有机玻璃镜框里。蓝海星略略顿了一下足,就跟着方睿翔进了门。
楚乔四在翻着一叠资料,前台小姐跟一名培训师面色忐忑地站在那里。
蓝海星瞥了一眼墙上的营业执照,忽然明白了傅识怎么会被扯进一个小培训班来。因为这张营业执照上的法人一栏赫然写着“秦重”两个字,正是他们心理咨询部的秦主任。
他们被迎进了社长办公室。看到那张很夸张的红木书桌,以及桌面上的金属签字笔跟地球仪,蓝海星终于肯定这法人的确是秦主任。
“范力连续在这里上了两期培训班,营销跟失眠都上了,所以培训班里的人对他挺有印象的。”楚乔四拍了拍手边的资料,“一期一千二百元,两期就两千四了,这对范力来说可不算便宜。”
“也就是说他了解催眠。”蓝海星低声道。
“可不是,那个培训师说,范力对催眠术特别好奇,还问过他可不可以对动物催眠。”楚乔四说道。
“那条狗一早就是他杀人计划中的一环了。”蓝海星沉吟道,“他利用房东喜欢长时间出门打牌的时机,将那条狗训练成杀人武器,并且他连后路都想好了,万一被抓,他就假装成被人催眠了。”
“刘教授被骗了?!”楚乔四有些不敢置信地问,“催眠状态也可以伪装吗?”
方睿翔回答道:“可以的。1977年至1978年间,有个叫肯尼斯·比安奇的人在洛杉矶绑架杀害了12名女性,并把她们陈尸在半山腰上,因而震惊全美,被称作‘山腰扼杀者’。他被抓之后,在催眠状态下却自称叫作史提芬,骗过了很多心理学专家,差点因为被诊断为人格分裂而脱罪。”
楚乔四张了一下嘴,方睿翔顿了顿又道:“所以破案最终还是靠证据不是靠想象,心理学家们的意见有时只能当作一种参考。”
本来坐在秦主任的大班椅上转地球仪的蓝海星收回了手:“可你别忘了揭穿肯尼斯骗局的也是名心理学家。哦,对了,差点忘了说,要是只凭证据你这件谋杀案本来叫作‘宠物杀人案’。”
方睿翔拧着眉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其实很感谢蓝医师你的帮忙。”
“不用谢,记得提醒刘教授别忘了付我支票就好。”
方睿翔抬起头道:“我有一个小问题想问蓝医师。”
“有话就快点问,我要走了。”蓝海星背起了包。
“刚才你的窃听器是怎么会掉在包里的?”
楚乔四吃了一惊:“队长?!”
方睿翔直视着蓝海星的眼睛。
蓝海星的眉毛直且黑,但她的眸子却是很剔透的琥珀色。也许是因为太透彻了,所以即使微笑时也泛着金曜石般的冷然光泽。
“为了我催眠大丽花的时候不被你听见啊,这个答案你满意了吗?”
“我只是……例行询问。”方睿翔雕塑般的脸上终于好像露出了一丝裂缝,显出了一些狼狈。
楚乔四连忙道:“海星你别生气,翔哥不是那个意思。”
“我才没那个美国时间生气呢。麻烦你们下次要再抓到一个“没文化”的嫌疑人,想要节外生枝的话,不如就想想朱元璋吧,人家一字不识地当了皇帝呢。”蓝海星敲了一下腕表,“对不起,如果没我什么事情我就要回去睡了,我明天还要上班呢。”
“我送你!”楚乔四连忙道。
“不用,我开车来的,你送大丽花吧。”
方睿翔突然在背后插了一句:“你喝了不少酒,不能开车!”
“我打车行了吧。”蓝海星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海星,你看这家培训班该怎么处理?”楚乔四还是挤进了电梯。
“什么该怎么处理?”
楚乔四舔了一下嘴唇,皮笑肉不笑地道:“堂堂精神科主任医师在外面乱开班,弄出了人命案,我不该好好调查调查吗?”
蓝海星手指划过电梯的银色按钮:“还嫌我不够丢脸吗!要你帮着我寻死觅活的?好像我离了傅识活不下去似的。你该怎么办怎么办,千万不要因为我而画蛇添足。”
“不是,怎么是你丢脸?!”楚乔四气不打一处来地道,“就他那怂包还敢另找山头,要踹也该是你踹他!”
蓝海星把围巾甩到肩上:“你能不能换种表达方式?有你这样的闺密,再给我二十七年我都别想嫁出去!我跟傅识好合好散,你千万别乱来,被方睿翔知道了,他肯定饶不了你!”
一听提到方睿翔,楚乔四才似有些讪讪然,但依然不甘心地大声道:“你为什么要委屈自己?男人在你面前就该夹着尾巴,这是个看实力的世界……”
他话说到一半见蓝海星的眉毛微微上扬,声音立时降了八度:“其实他就是有眼不识金镶玉。咱们要找吧就该找个知根知底的,那种对你很了解,又很听话的……”
电梯门开了,蓝海星不等他说完,连忙挥手对门口的大丽花喊了声。
楚乔四只好道:“那我去开车,回头我送你去招手站。”
蓝海星站在台阶上,近午夜的寒风拉扯着她的衣角,风从掀开的围巾钻进了她白衬衣的领口,带着几缕湿意。
一块指路牌上的螺丝钉松了,铁牌倒挂下来,随着风声发出铿铿的撞墙声。她再次伸出手拢住了围巾。
“方睿翔又惹蓝医师不高兴了吧?”大丽花站在商店门廊下避风,掸了掸烟灰道,“方才我发现那个催眠班的广告,他还盘问了我一番,问我怎么会想起来跑到这里来的,问我的窃听器为什么放在包里。拜托,我再大方也不能让人旁听这种事吧。”
“你明知道他在,还不收敛一点。”蓝海星回过头来道,“这人就是只猫精,瞧谁都像老鼠,要不是看在楚乔四的面子上,我才懒得理他!”
大丽花笑得前仰后合,然后凑近蓝海星小声问:“后来那个三号桌呢?”
蓝海星转头道:“像这种耐不住寂寞的男人,当然很快就跟别的女人走了。”
大丽花一脸扫兴:“真可惜了。我大丽花阅人无数,可以说这个品级的男人绝对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她语含痛惜地道,“别看他瘦,衣服底下蛮有料的;肌肉匀称有弹性,肯定经常做运动;皮肤有点凉,抱起来会很舒服;腿长,换的花样也多……”
她接着附耳笑道:“蓝医师,经验之谈,你晚上要是找个男人就不会失眠了。不但治失眠,还治失恋。”
大丽花的思维跳跃性很大,但左右都绕着床转,蓝海星也算服了。
所幸楚乔四来得很快。三人上了车,大丽花问道:“蓝医师,这世上真的有人能催眠别人去杀人吗?”
“当然。听没听说过著名的海德堡催眠案?心理医师仅凭一个数字,就能隔着电话让受害者进入催眠状态,谋杀她的老公。”楚乔四插嘴道。
蓝海星瞥了一眼楚乔四,对大张着红艳艳的嘴唇的大丽花道:“别听他的。人的心理是有防御机制的,如果催眠师强行违背被催眠者的意愿,被催眠者是会从催眠状态中立即清醒过来的。他说的那个是特例。”
她看着窗外的人影道:“范力之所以会杀人,是因为杀人本身就是他的自我意愿。”
大丽花“哦”了一声,却感兴趣地问楚乔四:“咱们这个案件要真有一个犯罪的催眠师,他肯定是高手吧?这种高手咱们榕城也不会有几个,蓝医师肯定是其中之一。”
“那当然。”楚乔四道。
大丽花兴奋地道:“你说要是那个犯罪心理师对上蓝医师,谁会赢?”
“当然海星赢。”楚乔四毫不犹豫。
“你们真是太过奖了……”蓝海星指了指招手站,“就停那里吧。”
她下了车,对楚乔四说:“行了,你们先走吧,我自己打车走。”
“这怎么行?我等你上了车再走。”楚乔四立刻反驳道。
“怎么不行?这边人这么多,你还怕谁把我吃了?别在这里阻塞交通了,等会儿交警来了,你尴不尴尬?”
楚乔四看了眼来来往往的车辆,把头伸出窗外喊了一声:“上车后给我电话。”
“知道啦。”蓝海星回答。她等楚乔四的车不见了,就转身向着停车场走去。她可不想明天再绕一圈过来把车开回去,更何况她其实还没真喝醉。
连着几日绵密的阴雨,今晚的夜空总算乌云退尽,露出皎皎的月色。只是再好的月色,也总有几分秋意。秋意凉如水。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夜风吹的,蓝海星觉得酒意有些上涌,不禁皱了下眉头,略有些犹豫是否要折回去打车。
她走到自己的车旁,手伸进外套口袋拿出钥匙,却突然顿住了脚步。
车子前窗的雨刷上夹着一样东西,她伸手将它取了出来。
一只纸鹤。
蓝海星浑身一凛,酒意退尽,整个人都彻底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