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炼点头:“会。如果我被杀了,你会不会伤心?会不会为我掉眼泪?”
沈嘉禾伸手抱住他,声音已染上了哽咽:“我不要你死,我们赶紧跑吧,跑到天涯海角,跑到那个人找不到的地方去!”
薛炼回抱住他,道:“如果我死了,你就一直往南走,去南明,那里是最安全的地方,记住了么?”
沈嘉禾却不住呢喃:“我不要你死,我不要你死……你死了我一个人不知道该怎么办……”
薛炼紧紧抱住他,眼中竟有了几分湿意。他还以为自己的心肠已经足够冷硬,冷硬到这辈子都不会再为什么人什么事流眼泪,却没想到,他的心里原来还藏着一处柔软的所在,存放着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柔情。
轻舟如箭,浮云遮月,漫天星光洒落头上。
两个人紧紧相拥,仿佛他们是这世上最亲密的恋人。
船行数日,食物与水都消耗殆尽,只好靠岸。
靠岸之地名叫鄄[juàn]城,地处湫水与澶水交界,是澶水的发源地,故而颇为富庶繁华。
薛炼采买完干粮,便带着沈嘉禾来到一家酒楼,点了许多好菜,道:“随便吃。”
沈嘉禾凑近他小声道:“这得花很多银子吧?你有么?”
薛炼摇头,道:“没有。”
沈嘉禾咋舌:“没有你还敢点这么多菜?”
薛炼道:“我想让你吃好吃的。”
沈嘉禾愁眉苦脸道:“那待会儿结账怎么办?”
薛炼道:“跑。”
沈嘉禾一筹莫展:“我跑不快。”
薛炼道:“我背你。”
沈嘉禾叹气,道:“不管了,先吃饱再说。”
于是拿起筷子大快朵颐,不成想吃得急了,呛得咳嗽起来。
薛炼喂他喝水,道:“慢点儿吃。”
沈嘉禾冲他眉眼弯弯地笑笑。
薛炼用手指抹掉他唇角的油渍,然后放在自己嘴里舔了舔,沈嘉禾顿时红了脸,低头一个劲儿吃菜。
正吃得高兴,旁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果然是你!真是冤家路窄!”
沈嘉禾扭头一看,神色顿时一慌,他急忙掩饰起来,可那一瞬的慌张仍落在了薛炼眼里。
来者正是沈嘉禾之前在燕陵与之有过过节的程朗那帮人。
那日程朗被魏凛一脚踹进河中,若不是同伴及时来救,他早淹死了。他恨毒了魏凛,却又对沈嘉禾的美色念念不忘。他派人搜遍整个燕陵城,却全无二人踪迹。程朗心有不甘,又在燕陵盘桓十数日,终于死心,与同伴一起离去,乘船回浔阳。鄄城是由澶水入湫水的必经之地,他一行人在此停留,寻欢作乐。今日一进酒楼,程朗立即便注意到沈嘉禾。他虽只曾远远看过一眼沈嘉禾的真容,却经久难忘,故而只消一眼便认出沈嘉禾,顿时又惊又喜,立即便带着人围了上来。
程朗目不转睛地盯着沈嘉禾,道:“原来你会说话。”
而且声音如此悦耳动听,教人心痒。
薛炼将手按在刀上,面无表情道:“滚开。”
程朗的同伴立时恶声恶气道:“你算什么东西……”
他话未说完,薛炼已“唰”地将刀抽了出来,刀锋雪亮,刀尖直指程朗,沉声道:“我再说一次,滚开。”
程朗也不再废话,扬手一挥,道:“一个抓活的,另一个就地斩杀!”
话音方落,便从他身后冲上来七八个彪形大汉,将薛炼和沈嘉禾团团围住。
薛炼将沈嘉禾护在身后,道:“躲在我身后,我会保护你。”
沈嘉禾看着薛炼刀锋般锐利的侧脸,道:“好。”
薛炼率先出击,一刀削掉了第一个冲过来的那人的脑袋,鲜血喷了旁边人一脸,将在场众人吓了一跳,包括沈嘉禾。此时的薛炼,周身杀气冲天,阴森似索命厉鬼,令人望而生畏。他手中的刀,刀刀见血,鲜血四溅,酒楼转眼之间成了修罗场。对方知道沈嘉禾是他的弱点,便集中全力围攻他,只余下一人去抓沈嘉禾,薛炼一刀将那人劈杀,而就在这眨眼之间却给了对方可乘之机,右肩狠狠中了一刀,手腕一震,手中的刀骤然脱落。没有了武器,再战下去便只有死路一条,薛炼当机立断,抱起沈嘉禾破窗而逃。对方穷追不舍,薛炼的手臂不停流血,鲜血滴了一路,无形中为对方引路,令薛炼无处遁逃。
薛炼在一条长巷停下来,嘶声对沈嘉禾道:“你先走,我断后。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我会去找你。”
沈嘉禾稍一犹豫,用力点头,道:“你一定要活着来找我。”
薛炼蜻蜓点水般吻了一下沈嘉禾的眉心,沉声道:“快走!”
追兵马上就到,容不得沈嘉禾再犹豫,他握了握薛炼沾满鲜血的手,转身迅速离开。
薛炼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尽头,然后回过身,从道旁捡起一根竹竿握在手中,岿然立于道路中央。
风卷起他的长发与衣袂,鲜血滴答落下。
薛炼想,他这一生恐怕就要止步于此了。但他很开心。最后这些天,是他卑微如尘土的人生中最幸福的日子。虽然短暂,却足以偿还他这辈子所经受的全部苦难。但愿下辈子他能托生在一个好人家,平安顺遂地过一生,如果还能遇到沈嘉禾,那便再好不过了。
追兵已近在眼前,咆哮着冲过来。
薛炼大喝一声,迎面杀过去。
*
沈嘉禾拼命向前跑,跌跌撞撞地竟让他顺利跑回了船上,他立即让船夫开船。
船夫见他满手鲜血,也不问薛炼去了何处,立即扬帆起航。